SHOEBOX PROJECT》 / written by ladyjaida & dorkorific
鞋盒子。第二十三部》 / translation by menghsinchen

 

第二十三部:1977,五月
幾個好的,幾個不太好的,幾個對的吻,一張照片

 

 

「發生什麼事啦,靈魂兄弟?」天狼星一邊說著,一邊一屁股往雷木思桌上那一大疊搖搖晃晃的書坐了上去。

雷木思了無生趣地看了他一眼。「我正要讀書,」他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原本要讀書,在你還沒坐在我要讀的書上面的時候。」

「對,」天狼星說,顯然是興趣缺缺。「所以,你今天下午有沒有要順道拜訪一下我們的考前狂歡會呢?要在溫暖愜意的月光下跟我們一起歡度美麗的五月之夜嗎?」

「這根本就不合理。」雷木思嘆了口氣,試圖將一本書從天狼星屁股底下抽出來。「不了。我覺得我應該會去圖書館,其實,因為假如我不定期把這檢查過幾次的話我會很恐慌的,答案就像你在問我這個問題之前就知道的那樣。」

天狼星悲傷地望著他。「寶貝,那樣可不上道喔。」

「看在老天的份上請問你到底在說什麼?」雷木思虛弱地問道。

「月影,」天狼星十分嚴肅地說,「我有種清楚的直覺覺得你沒有聽懂我的梗。你是有還是沒有聽懂我的梗?」

「你的腦袋有問題,」雷木思說。

「那個在擠滿超勞巫測鋼鐵大腿的地獄裡被壓扁之前準備去圖書館慶祝最後一點寶貴的時光的人可不是我,」天狼星指出。「你瞭嗎,老兄?」

「那個會被那些大腿壓扁的人可不是我,」雷木思回嘴道。「你才會自己一個人被那些大腿壓扁。」他沒有從那本塵封的巨著中抬起頭,但確實地,靜靜地補上一句,在發霉的書頁被翻動的劈啪聲之間,「老哥。」[1]

「不,」天狼星說。「那只有我做才好笑。」

「也或許不管我們誰做都不好笑,」雷木思提議道。

「那好吧。」天狼星從桌子上晃了下來並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至少我們不會一起不好笑。但只會有那麼一個短暫而閃亮的時刻,在我留你下來一個人發神經,自己朝著更為可取的瘋狂前往之前。」他揉揉雷木思的頭髮。「你不是真心的在擔心這個對吧?你不會有問題的。你只是會對著教授們一直背課文,逼得他們不得不給你最高分,因為他們只想去吃午餐。」

「對,」雷木思說。「好吧,總不可能我們每個人天生都是天狼星.布萊克和詹姆.波特那樣的天才。我們當中有一些人是需要讀書的。」

「小心那些灰塵,」天狼星提醒他。「掰了。老哥。我不曉得你是從哪裡想到這個的。」

在他晃晃悠悠地離開的時候,雷木思悻悻然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這很惱人,真的,他和詹姆可以花接下來的三天埋首致力於最惡名昭彰的享樂主義的那種樣子,接著,在短短一個星期之後,仍然能夠在他們的測驗中拿到最傑出的成績。這很惱人。這已經整整惱人了七年了。雷木思突然明白過來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惱人的事了。是好事,這是一定的。

他嘆了一口氣,闔上書本。再過大約十分鐘,他寧靜、微亮的交誼廳就會塞滿一簇簇來自四個學院的七年級生,飲酒作樂,聊天打屁,進行沒安全感的閒聊,做一些雷木思現在沒空去做的事。這樣應該是好事吧,他心想,他們已經足夠凝聚到可以舉辦這樣的派對。他不想參與其中並不表示他不賞識這樣的事情。

這大部份是因為詹姆的緣故。自從喪禮過後,他就變得不太一樣了。說他長大了一些似乎沒那麼充分,但那就是他實際上的情況。他照顧了許多人(而現在需要照顧的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多:詹姆並不是唯一一個失去家人、朋友或鄰居的人。)他也瘦了一點。這整個觀察的過程也同樣愚蠢,但詹姆的改變太安靜了,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對比於他的冷淡,他些許的疏遠,天狼星則溫暖得像是要來補償這個差異。他比以往都還要來得更溫柔親切,更常大笑,也更吵鬧,他擔憂的眼神比從前更明亮了,他環在詹姆肩膀上的手臂停留得更久了一些。雷木思試圖要成為他的慰藉,一個可以輕鬆相處的朋友,一個不需要花力氣就能應付的對象。

這比什麼都還要困難。雷木思不知道該怎麼把自己壓進一個空無一物的空間然後膨脹起來照亮它。他並沒有像天狼星一樣輕鬆的手臂,所以負擔就落在天狼星輕鬆的肩頭上。或許天狼星沒有時時刻刻表現出來,一抹緊繃現在徘徊在他的嘴角,但雷木思時不時會不小心地捕捉到它的蹤跡。他只會在他沒有試著要看的時候看到它。這就是那樣的一種表情。

到底該怎麼做呢,雷木思想著,他們到底應該怎麼樣,才能好好進行他們年少時代的期末考,在他們已經與年少時代狠狠斷開了連結的時候?這突然其來的成熟並沒有絲毫讓他感覺自己變得更能幹了,只有更加清醒而已。生命裡還有許多比超勞巫測更值得擔心的事,然而,意識到這一點,雷木思並不真的感到安慰。如果他一直都在讀書的話,需要花在後來的結果的時間就會更少一點。需要花在希望自己在更年幼的時候就有人教過他該如何去好好擁抱別人的時間也會更少一點。需要花在從眼角捕捉天狼星嘴巴那道陌生而堅決的變化的時間,也會更少一點。

莉莉擔心詹姆,雷木思推論著。沒有人擔心天狼星。

必須有人來做這件事。這是一份全職工作。

他的一本書上有一層厚厚的灰塵。雷木思心不在焉地把它撥開,彈彈手指,把灰塵弄掉,但黏膩的感覺卻還在。簡單的真理是,他其實沒有在想讀書的事。這就是讀書這件事讓人困擾的所在。就算你空出一段時間,空出一個位置,把所有對的書都帶齊,但這也不表示你就真的會去讀書;只是你想而已。雷木思嘆了口氣。去圖書館吧,他想。去圖書館的話他就不會再繼續想天狼星和詹姆的事了,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跟天狼星和詹姆最無關的地方就是圖書館。這就是解決之道。這必須是。他把書聚集在一起,鍾愛地把它們抱在懷裡,然後逃了出去。

***

圖書館,原本應該門庭若市的圖書館——至少也要有幾個驚慌失措的五年級生吧,雷木思陰鬱地想著——空無一人。除了當空氣拂過書本時書頁那沁人心脾的沙沙聲之外,整個空間鴉雀無聲。平斯夫人在他進來的時候朝他露出了一個她平常的表情,但並沒有真的湧出什麼反對的意見。雷木思漫無目的地穿越層層疊疊的書本,來到他最喜歡的小閱覽桌,孤單地待在遙遠的語言區和古典歷史區之間被遺棄的小小的那一個。他喜歡它有點歪曲的樣子,彷彿是它畸形的模樣導致它被排除在前面那些有秩序的閱覽桌之外似的。

雷木思也意識到,就是這樣的想法,讓他永遠不太可能有能力和任何人建立起什麼有意義的關係。

他輕輕把書放好,點起一盞昏暗的綠色檯燈,開始在那張稍微有點傾斜的椅子上安頓下來,接著,他遠方的身後響起有人說話的聲音,在禁書區的某處,抓住了他的注意力。他們聽起來奇怪地耳熟。

不關我的事,他堅定地告訴自己。這不關我的事,更何況我也不在乎。

「這就跟我還是學生的時候一模一樣,」其中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雷木思發現他沒辦法不去聽。他可以把紙屑或他袖子上的碎屑塞進耳朵,緊緊地摀住它們,但他的手指仍然在徘徊,紙屑或是袖子上的碎屑也不會將那仍然會通過的聲音截斷。他咬緊了牙關。他只要稍微在座位上往後靠一點,就可以繞過角落窺探到那道投射在兩個扭曲的人影上的傾斜的光線——那樣他就可以看見他們了,而他們看不見他。「以前常常偷偷溜進來。」

「你都跟誰偷偷溜進來?」另外一個熟悉的聲音說。

「有時候跟小吉,」費邊.普瑞說。「有時候,不是跟他。」

「你們老是黏在一起,」開多.狄本回答道。「你們根本就是形影不離。你們就像是連體嬰,就是那樣。為什麼你來這裡不是跟他?」

一陣沉默。雷木思的喉嚨裡有種古怪的感覺,就像天狼星逼他吃襪子的那次,或者說是試著逼他吃的那次。吞口水也沒有用。他不應該這麼做的,但現在他絲毫不敢移動,不敢被發現。

「就像我剛說的,」費邊說,嗓音有些奇怪而陰沉。「就跟我還是學生的時候一模一樣。」

「媽的,」開多回答。他動了一下,他的影子也是,變成頎長而怪異的角度。有一段時間他的身影消失在一個書架之後,然後又再度回到視線之中。他的臉背著燈籠的光線。雷木思看不清楚。「你看,」開多繼續說。「不是我想要老調重彈,你知道,都是些老故事了。可是我——」

「我已經再謹慎不過了,」費邊打斷他。「我可不是沒有無時無刻都在像個白癡一樣的在喜歡你。」

「我想要說點什麼,」開多說。「先讓我——我的意思是——這並不容易。」

「你別,」費邊試圖說。

「閉嘴,閉嘴,費邊.普瑞,」開多堅持。「我真的有點愛你。」

「你跟每個你跟你一起看——」費邊有點困難地伸手向後一翻,掀出了一本書,然後檢視了一下——「一起看《淺談望遠鏡符咒的歷史與實踐》的人都這麼說嗎?」

「這不公平,」開多說。「三月的時候,我還以為——」

「住嘴,」費邊尖銳地說。「現在已經不是三月了。沒有其他地方會比這裡還要更安全,而且我是不曉得你有沒有注意到,但所有人都沒意見。更何況——」他的聲音更低了一些——「我還以為你喜歡我的疤痕。」

「我不喜歡,」開多嘶啞地說。

費邊喃喃道,「嗯,那你就不應該對它那麼好。」

「聽著,」開多說。「先閉嘴一下。我沒辦法去把事情想成是…我三月的時候想的那樣…你知道,那時候我還不太確定,你知道。關於我似乎有點愛上你的那件事。」

費邊安靜了一會兒。雷木思唯一能聽到的聲音是他自己扭曲的、偷偷竊聽的呼吸聲,在他的四周呼嘯。然後費邊靜靜地說,「我並不覺得這會讓你太驚訝,你知道,我愛你愛到一個真的很蠢的程度。」

「別,」開多悄聲說。雷木思必須非常費力才能聽見。不,他沒有,因為他並沒有試著要聽,他只是剛好在這個時候待在這個地方,他們也剛好在這裡,而且這並不是他的錯。他們應該要更小心一點。他們應該要設置咒語,安排防衛;他們應該要每隔一段時間就環顧四周才對。只是現在他們不應該這麼做,因為要是他們發現了他,還有他正意外地看著這一切的話,看起來會像是他有意為之。在他胃的正中央,有某個長久以來未被觸及過的的東西,溫暖、急切而耗弱。究竟是怎麼同時融化又耗弱,雷木思不明白。或許它是先耗弱之後才融化的。或許是他的思緒在胡言亂語。這段沉默太瘋狂了——他們是怎麼辦到的?——那樣不尷尬嗎?「別當個死基佬,」開多終於說。費邊大笑出聲,那聲音有些粗糙。然後是另外一段沉默,不過是一種不同性質的沉默,而當雷木思再度向後伸長了身子要看的時候,開多的雙手正輕輕捧著費邊的臉,帶著奇異而堅決的溫柔,他們的身影在檯燈的光芒下合而為一。雷木思所能看到最多的細節,是費邊閉上的雙眼,還有開多的頭髮,在燈光的映照下,散發一種奇異而溫暖的光輝。

費邊觸碰著他的肩膀,他的後頸,他的後腦勺,雙手漫無目的卻優雅地在他身上輕撫。雷木思心想,我永遠無法像那樣去觸碰任何人。雷木思心想。我想要那樣。這不知從何而起,一種不請自來的飢渴,一種像是身在滿月之下卻又全然的、可怕的、美妙的屬於人類的東西。那是一種渴望嚎叫的感覺,從他的童年、他的少年、和他剛剛起始的成年的最深之處吶喊出來。這一切都與他人類身體的運行有關。這樣的嚎叫又是另外一種全新的瘋狂。

「我還以為,」開多說。「我還以為我得把你哥給殺死。我就是這樣想的。因為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讓你——我只是——那不是他的錯,當然,可是——」

「這是我們承擔的風險,」費邊輕聲說。「這是我們想要承擔的風險。我們不能只為了我們自己活著,也不能不那樣活著。開多。」

開多親吻他,然後把身體靠向他,幾乎就要朝他傾瀉,費邊抽泣著,雷木思可以看見他顫抖著前進。書櫃在震動。書有可能會掉下來。雷木思可以聽見他自己的心跳,彷彿是歷史的槍響。他的指節開始泛白。

「我們太傻了,」開多輕輕地喘氣,「就是這樣,我們,真的,真的太傻了。」他和費邊的手互相陷入彼此。雷木思的心裡好像有某個東西在哭喊著。他一直都以為那只是一種表達方式,只是一種隱喻,不是你真正的心,但其中必然有一些真實的成份,因為他的胸口真的會痛。

「嗯,這就是有趣的地方啊,」費邊說得那樣輕柔,雷木思幾乎無法聽見,然後他再度傾身。雷木思伸長了脖子——然後,太遲了,他感覺椅子傾倒的角度已經有那麼一點太超過了。

「該死,」雷木思悄聲說,然後摔到地上。

「操!」開多大吼,雷木思的領子被揪了起來,一根魔杖抵住他的臉頰,然後他意識到,我的老天,他們會殺了我,他們一定以為我在——

「不不不!」雷木思大叫。這無疑的是他有生以來發生過最尷尬的事。而這件事正在與其他一些非常有實力的競爭者激烈爭鬥。「在讀書——學生——雷木思.路平——你們還——拜託拜託,不要殺我,我不是要——」

「我認識你,」費邊冷冷地說。「老天,把那個拿開,開多,你不能殺掉一個小男生,就為了——噢,媽的。」如果說聲音有可能失去所有的顏色的話,那麼那就是費邊的聲音現在的樣子。雷木思不敢看他的臉——他正被開多用一隻像鋼鐵一樣的手臂以一種極度無助的角度舉了起來——但他可以想像費邊的臉也同樣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顏色。「最近怎麼樣了,巧克力臉?」

「我真的,真的很抱歉,」雷木思悄聲說,「就,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我是說,我不是要,噢,天啊。」

「沒關係,」費邊疲倦地說。他一隻手放在開多的肩上。「把他放下。」

「把他放下?」開多重複著,他熊熊的目光燒灼著雷木思的眼睛。雷木思寧可萎縮起來然後死掉一千次。他想著萎縮起來還有去死,因為這樣他就不用去想著自己還有他們此刻的表情。「你是說,像一條生病的狗,還是——」

「把他,」費邊喃喃地說,「放在地上,拜託你。」

雷木思被慢慢地放了下來,他不得不承認,這一定比被放下得快一點還需要花更多力氣。沒有方法可以在這個情形下保留顏面。他無話可說。他想要開口向他們解釋,看著他們發生的一切讓他生平第一次感覺自己是一個真正完整的人類,彷彿他的身體是他真正的家,他並不是一個被隨隨便便塞滿東西的信封。他張開了嘴巴。他發出了一個可憐兮兮的、像鳥一樣的吱吱聲,快速地擾亂著開多的雷霆之怒。「我不是——故意要——我本來是在讀書然後——呃,我想說如果我離開的話你們可能會——會看到然後我——我不是要——可是,噢,現在這樣更尷尬。我真的很抱歉。真的,真的,非常抱歉。拜託。」他無力地說完,把頭別開。「我不是故意的。我本來是要讀魔藥學。我的魔藥學爛透了。你們可以問別人。」

「是的,」費邊說。「快要考超勞巫測了,不是嗎。」他的臉頰突然明亮了起來,非常明亮。開多仍然是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把魔杖拿開,開多。他——他只是個白癡,我覺得。我不是很確定。」

「我是,」雷木思發瘋似的附和。「我是一個超級大白癡。這你們也可以問別人。這真是糟透了。我糟透了。我只是——我是說真的我才剛把我的書放好。然後我聽到了一些聲音所以我——我往後靠想看看那是誰。只是這樣。我不是故意要——要妨礙你們。」

「看在老天的份上,」費邊疲倦地說。「沒事。我不在意。」

「你們可以消除我的記憶,」雷木思提議。「我是說,如果你們想要的話。」

開多嘲諷地看著他。肌肉發達的他把嘲諷做得特別好看,彷彿是一尊寓言裡的雕像。「一個像你這樣的小污漬不值得我花這個力氣。」

「更何況,」費邊補充道,用冷硬的眼神望著他,「也不是說你看到了什麼我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

「我不會,」雷木思說,「如果你們不希望的話,我絕對不會——」

「記住它,」費邊說。「你看到了,還是你沒看到,你要告訴你所有的朋友,還是要把它帶到墳墓裡去——我都不在乎。我基於一些非常好的理由,跟這個男人相愛,而我們剛好在禁書區有了一點感覺。下一次我們會,我不知道,先檢查一下四周,但那只是因為這很美好然後其實你已經直接整個人闖進來了。好嗎?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還有魔藥學好運。繼續努力。」他像陣微風一樣飄了出去。

「他真的,」開多說,「這個男人真的是——他真是他媽的太棒了。」他跟在他後面跑了出去。雷木思非常同意他的這項評論。

他像是失去骨頭一樣沿著書櫃滑了下來然後在那裡坐了一下,感覺迷失。費邊說那很美好的樣子,就像是,那很美好,但那一直都很美好,然後雷木思心想,為什麼我不知道呢?

他大聲說出口,「雷木思.路平,你得鼓起勇氣。」

這比較像是天狼星會說的話(而如果是天狼星的話他可能會說一些像是「鼓起一對胸部跟你可愛的胸花來搭配」之類的東西,)但即便這像是天狼星會說的話,也不見得一定是錯的。實際上,天狼星說的話有時候甚至出人意表的中肯。

雷木思站了起來。他的心臟在胸口瘋狂地跳動。有種東西叫做採取主動,他心想,然後我要這麼做。我現在就要這麼做。我要把主動給撿起來然後走出店門口,因為我剛剛已經鼓起了勇氣,而且我也不是在說胸部。

有那麼一會兒,他渴望地想著書本。它們佈滿灰塵,其中一些更老舊的書本,它們的書頁是那樣易碎——那樣纖弱——就像某些衰老消瘦的骨骼。它們暗示著它們可能輕輕一碰就碎。有的時候他讀書只是為了要跟書本待在一起:彷彿只要將手指按入書頁,那些來自編輯好的單字的某些具說服力的迴避的力量就會滲透進他指紋的螺旋。但這些特定的書本裡沒有「有種的感覺」,或許這也就是為什麼雷木思會花這麼多時間跟它們待在一起的原因。悲慘而沒有「有種的感覺」的陪伴。雷木思深深吸入一口苦澀的氣息。在他的腹中,有一陣苦澀的低鳴與之相遇。他太過介於兩者之間,就像一本從未有人注意過的薄書,沒有記號的書背,讓自己被那所有該死的灰塵給深深擁抱。

「好,」他說。

他轉身離開。

「不,等一下,」他又說。他跑回去把所有的書闔上,然後把它們照著字母順序放回去,回到其他人來找書時會參照的位置。

現在好了,」他說。

***

在圖書館的雙開大門外,走廊上空無一人。沒有費邊、開多的蹤影,也沒有那股突然間佔據了他的主動。「媽的,」雷木思說,然後,靈光一閃,「對了!」

他飛快地趕回葛來分多塔。絕望地祈禱他可以不知怎麼的避免看到他的任何一個朋友——或者,更重要的,是避免被他們看到。那會殺了那個「主動」,它現在可能正在他肝臟附近的某個地方緊張地怦怦亂跳。

然而,在他進入交誼廳之後,避開他們的難度低得令人吃驚。交誼廳裡面擁擠得恐怖,汗濕而陰暗,他貼著牆壁,一次踩上兩階的樓梯,成功避免和任何一個他認識的人視線接觸。上了樓,他敲敲門——這陣子這麼做會比較安全——但,謝天謝地,沒有回應,他滑了進去。

雷木思跪在詹姆的床邊,非常幸運的,就跟平常一樣亂七八糟。他小心翼翼地戳著床單,檢查著神秘的污漬,喔天啊,但什麼也看不見。

他知道,這並不表示什麼也不存在。

小心翼翼,畏畏縮縮地,雷木思撥開床單然後四處摸索,直到他的手指探到了那張沙沙作響的羊皮紙。

那張地圖。

他摸索著他的魔杖然後差點把它掉在地上,但仍設法讓他的手指服從指令。他用魔杖尖端輕輕點了一下地圖,噓聲說,「我在此鄭重發誓,我絕對不懷好意。」

那張地圖。

詹姆之前說過他想要讓它自己展開來,而它真的做到了,像朵困惑的幾何錯視花瓣一樣向外綻放,整張羊皮紙都佈滿了角度和角落還有複雜的樓梯。它還沒有完全完工——還有幾個功能上的大問題,另外,如果它覺得暴躁的話,它會發出最響亮的恐怖放屁聲,肯定是天狼星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弄的——但它的使用上沒問題。是沒問題,如果你可以解析它對於名字的困惑的話。他們四個的名字在地圖上沒錯;只是其他所有人的名字它都不太會拼。

「費邊,」他朝它噓聲說道,掃描著斑斑點點的長廊和門窗。「費邊,費邊,費邊。」

費八樓.迪飛樓?地圖突然說。墨水飛濺的小小腳印出現又消失又再度出現,正從鄧不利多的辦公室離開,走下一條狹窄的走廊。費比連.普微微?費啵拉.杜米雷?

「我的,」雷木思說,「老天,」但還是把地圖往袖子裡一塞,魔杖跟隨其後,然後站起身,趁著他的腎上腺素現在還允許他表現得像個徹頭徹尾的白癡。

再度下樓,像個不合格的間諜一樣低著頭穿越過昏黃的交誼廳,退出畫像洞口,偷偷地在地圖上掃描著可能會試圖攔截他的人的任何跡象。詹姆和莉莉,不意外,雙雙消失在鄰近區域:彼得顯然是獨自一人在房間另一頭的沙發上,天狼星在臨時的牌桌上跟兩個叫做「法克利.金鉤帽」還有「俠蘭拉.大巴頓」的人在一起。

回到走廊上,他又重新開始奔跑。費巴盧.普歐瑞的腳步輕快地朝著魔藥地窖前進,但雷木思知道一條捷徑,歸功於天狼星還有他手中那張相當困惑但意義卻極度重大的紙。他躲進一條側廊,滑入一間教室,穿越掃具間裡的滑門,走下一條鬱鬱蔥蔥、溼答答、散發著令人不悅的內臟氣味的地道,然後就在費邊踏入一池燭光時直接從史拉轟的教室門口跳到他面前。

「老天保佑,」費邊說。「我們見面的時間還嫌不夠多嗎?」

「我需要跟你談談,」雷木思說,氣喘吁吁。「我決定要鼓起勇氣。不是鼓起胸部。絕對不是胸部。我需要跟你談談,」他重複著。他已經明白這並沒有像它原本應該或可能會絕對會的那樣順利。他一隻手按住胸口——他並不習慣一個人做這種事,縱然是一種奇妙而瘋狂的欣快感,有個小聲音在他的後腦勺喊道飛七會發現你。危險,危險,雷木思.魯賓遜!他沒有時間去思考那個小聲音為什麼會搞錯他的名字。他靠著一座雕像,抬頭看著費啵布.維他布,然後說,「拜託,我真的需要——談一談。」

「嗯,那你可能要先呼吸一下。你平常都是像這樣躺在這裡等著大家出現,還是這只是你表達喜歡和愛慕的怪方式?」費比隆.普通斯把雙手抱在胸前。在這裡的光線下,雷木思看出他清瘦了許多。可以理解,當一個人從肚子上的一個大破洞復原之後。雷木思停頓了一下,穩住呼吸。「我平常不是這樣的,」他試著解釋。「我平常是,你知道,大家都喜歡的那一個因為我不會——突然就——跳出來。埋伏。攔截。那不是——我有幾個很糟、很糟的朋友。」

「你是有意要找幾個新的嗎?」費邊問道。「是因為這個的關係嗎?我警告你,我的費用是很高的。」

「不,」雷木思說,一隻手瘋狂地搔著頭髮,「不,抱歉。我實際上——實際上通常也是有點比較善於表達的那一個,所以現在這樣對我來說非常奇怪。」

「我們有共同點,」費邊沉重地同意。

「我只是,」他做了一個無用的手勢,連自己都不太確定那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想要——我需要問問你——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是說。關於那個——你怎麼發現那個的,」他吞了一下口水,「你是,你知道,你戀愛了,我是說,你是怎麼知道的?他是怎麼知道的?那是怎麼發生的?」

「讓我澄清一下問題,」費邊乾澀地說,但他暫時表現出了好奇的神情。「你是在問我『我是怎麼知道我戀愛了』還是『我是怎麼知道我是一個大基佬』?這兩個問題其實沒有完全互斥,但我當然不想要回答錯誤的問題然後讓這個痛苦繼續延續下去。」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兩個都是。我覺得。我覺得那就是我的意思。」雷木思明白,將近一整年來,他都像是一個塞得太滿的口袋。他想要告訴某個人,而他卻完全沒有人可以傾吐。「我覺得我可能是個大基佬,」他說得突然,沒有任何預警。一切都從他口中傾瀉而出。就像是嘔吐一樣。就像是那種聖誕節你拉住一端然後就會爆炸的道具一樣,還有——好吧,這都不重要。「我是說——我要講的是說——去年夏天我有一個非常男性化的好朋友親了我的嘴,然後那實在很難被曲解成,曲解成是友善的意思,然後緊接著他馬上去給自己找了一個非常漂亮的法國女友然後我,我們,他,好吧——我們再也沒有講過這件事。」然後我們殘暴地互毆了一頓然後我差點把他變成一個狼人而且我們都沒穿衣服但是問題還是沒有解決。「所以我只是——我有點不太確定——該怎麼做。」

「嗯,」費邊說,在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我想,我想你的這位朋友——我覺得可能是一個大基佬。你有這樣想過嗎?」

「呃,沒,實際上,」雷木思語氣有一點驚訝。「不算有。我是說,我是有想過——但他就只是——他。」

「有時候,」費邊說,「某人剛好有可能就是一個大基佬。聽著,這不是說你像是——媽的。這不是說像你長了個粉刺那樣,你知道,你看著鏡子然後你就,『啊,沒錯,就是那樣。』」他瞇著眼睛看了雷木思一眼。「我猜我應該不需要告訴你,在你十幾歲左右的時候,你會開始有一些『衝動』。」

「對,不對,我知道,」雷木思說,揮舞著他的手。「衝動!我知道。我不是在說那個。我是說,對,那是個…但那個我已經知道了。我是在說別的,我是說,所以你不會知道你知道,那不是一個…一閃而過的…天啟什麼的嗎?那就只是——你就只是有點意外發現的那樣嗎?」

「我不想像某些人一樣告訴你『我就是知道』,因為這麼說的人都是白癡,」費邊說。「但恐怕那全都關於你發現你自己在正在質疑一些什麼樣的問題,以及你發現自己無法質疑什麼樣的問題之間的一種平衡。」

「這連一點飄渺的道理都沒有,」雷木思說。

「生命本身還有被大基佬親很少會有什麼道理,」費邊答道。「我沒辦法替你把事情變得簡單,或是說些什麼有說服力或是精準到位或是發人深省的話。我才剛,你知道。這裡,很明顯,然後——我很抱歉。」他露出了一個挖苦的微笑。「或者可能一部分的我只是在心酸我沒有人可以商量,然後我就利用機會用當個徹底幫不上忙的人來虐待你。你可以這麼相信,如果你想的話,但由於我不認識你,我也不認識你的大基佬朋友,我能做的十分有限。」

雷木思感覺前所未有的絕望。「我沒有時間去想這感覺對還是不對,」他懇求道。「他就——很突然的就——他就停了。我真的,真的好氣他,我只是沒有,我只是——一個法國女生!一個法國女生!你有沒有想到——?」

「我有想到一個可能,」費邊向他保證。「這聽起來也許會是一個嶄新的概念,但你有沒有試著,你知道,跟他聊過?」

「跟他聊——什麼?」雷木思驚呆了,退後了一大步。「喔老天。喔不。我沒辦法。我是說,他已經——已經有這個笑話了,你知道嗎,關於我有一本日記還有我有女生的下體還有——胸部還有——什麼的,可是——如果我試著要跟他聊感覺的話他,他可能會把兩顆蘋果黏在我衣服裡面然後改叫我瑪麗安。」

費邊眨眨眼。「然後你就讓他這麼做?」他問道。

「有可能,」雷木思承認。

「那你可能已經被掰得很彎了,」費邊果斷地說。「最起碼,你可能已經為了你這個非常男性化的朋友而被掰得很彎了。這麼說有幫到你嗎?」

雷木思吐出一口長氣然後眨了好幾下眼睛。「對,我——事實上,對。」

「嗯,這樣很好,」費邊說,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從來沒真正把我自己想成一個可以給不安的年輕人當精神導師的人。跟你說實話吧,我更偏好腐化墮落還有引導人們走向黑暗的道路。」

「我永遠不會再問你這些事情了,」雷木思向他承諾。「雖然,你知道,這也有點算是一種陰暗的道路,某種程度上來說。」

費邊若有所思地揚起眉毛。「你可能說到重點了。」

「還有,我想應該要讓你知道,」雷木思接著說,「你的,嗯——嗯,呃——開多.狄本——先生,那個,他——嗯你那時候已經衝出去了,再一次我真的非常抱歉,不過他的理論很有啟發性——他覺得你很棒,」雷木思成功說了出口。他覺得有必要讓他知道這點,因為那似乎的確是相當中肯。「對,」他下了個結論。「謝謝你。非常謝謝。」

「你可能已經發瘋了,你知道嗎,」費邊對他說。接著他補上一句,「祝你好運,我的瘋小子!派隻貓頭鷹給我或什麼的。不是我要多管閒事,我只是有點難以置信。」

「這可能會是悲劇收場,」雷木思承認。

「或者是以蘋果收場,」費邊說。「塞在衣服裡面。瑪麗安。你是說真的嗎?嗯。好吧,你頭髮不是紅的,這點倒是可以肯定。」

「這真的非常,」雷木思說,「嗯,很感謝你。澄清了一些——一些事。」

「我的建議,」費邊湊過來對他悄聲說道,「我真心的建議,是別讓它化膿潰爛。假如你永遠都不知道,那樣會更糟糕。或許只是最低限度,但兩害相權取其輕的作法是讓你自己傻一次,而知道你有種這麼做,就是它會帶給你的安慰。」

「我想要擁抱你,」雷木思說。「但我覺得那樣會很尷尬,所以我最好還是先走比較好。」

「好傢伙,」費邊說,心不在焉地揉揉雷木思的頭髮。「很好的直覺。嗯,加油囉,」然後,他搖了搖頭,然後離開了。

雷木思順了順他胸口的襯衫。他鬆開了領帶。他試著吞吞口水,但他的喉嚨乾燥至極,讓這個看似簡單的動作變得非常困難。

他再度檢查地圖。那個名字就在那裡,在那飄浮的橫幅上,彷彿有一位名為方便的天使引導著他走下長長的樓梯。雷木思知道在掃帚櫃之後的外面有一塊被踏平了的泥土地,你可以把菸蒂丟在那裡而不會讓地上起火燃燒。

「喔媽的,喔媽的,我這個娘砲,」雷木思說道,一邊快速朝它前進。

這感覺有點像是在一場夢境中穿梭。倘若他停下來,那個幻覺就會破滅,而那整個來自於他信念無所畏懼又不顧一切的偉大力量就會從他腳下崩塌,就像那一次在尖叫屋,當鹿角一隻大蹄底下的地板破掉,害他們全部陷入樓下的地面以及疼痛和瓦礫之中。雷木思再度感到呼吸困難,也流了一點汗,但速度非常重要。抵達天狼星.布萊克,獸足,以及他正在溶解的腳步,在雷木思「有種的感覺」內部時鐘的時間還夠,他還沒有變回一顆南瓜的時候。

他狂奔進入涼爽的夜風中,差點就被自己的鞋帶給絆倒。穿過一小片草地,在幾棵樹背後,像是要通過障礙賽一般的之字形前進——這從來就不是他的強項;這就是為什麼他從來就沒有追求任何掃帚上的豐功偉業的原因——然後:是掃帚櫃,披露在一縷月光之中。

一隻貓頭鷹嗥叫出聲。

雷木思向著掃帚櫃定位,像是一支遠征軍,然後彎過它其中一個角落,來到掃帚櫃的後面,天狼星就在那裡,活生生的,栩栩如生的,完整無缺的,一個雷木思一直以來只因為太害怕而不去質疑的課題,直到現在才發現他根本毋須質疑。

「月影,」天狼星說,似乎很驚訝的樣子。

「天狼星,閉嘴,」雷木思說,抓住他的領子,粗暴地吻上他的嘴。

感覺像是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雷木思感覺到的唯一的動作,是天狼星頎長而精實的身體裡突如其來的緊繃,以及他自己的肺裡揮之不去的粗糙膨脹感。

接著,天狼星貼著他的嘴唇噓聲說,「幹!噢,」他的手臂跳了一下。雷木思也往後跳了一步。落下的菸蒂滾到他的腳邊。天狼星痛苦地彎曲著燙到的手指,但他的眼睛仍然定在雷木思身上。

他張開嘴好像要說些什麼。雷木思說,「先不要,就,聽著,可以嗎?」他兩隻手在自己的頭髮裡絕望地纏繞。要是,他心想,要是我就這樣把我的頭皮給整個扯下來,這些痛苦和滲液就可以讓我們分心,那樣我們就不用再說別的話了,但他做了,他必須要做,因為那是兩害相權取其輕。他說,「好嗎,可以嗎?就是這樣。能做的我都已經做了,天狼星.布萊克,清楚了嗎?」

「可是我,」天狼星說。

「這就是我要說的,」雷木思打斷他,就算這並不是。「我只是——我沒辦法再更——好吧,可不會就這樣走掉然後去給自己找一個法國女友。懂嗎?那,那,那就這樣。」他一隻手瘋狂地在他們之間來來回回地揮動。「那樣。但是現在都看你了。都看你了!我沒辦法,我沒辦法繼續了。那是一個吻。就這樣。那是——就是這樣。來自我。」

「那一個吻沒錯,」天狼星同意道。他的嘴唇無語地運作著。「你,噢。那是。」

「一個吻,」雷木思替他說完。

「不,我,」天狼星說。

「我不管。我不是女生。我可能會寫日記。我可能會保留我們所有傳過的紙條。我可能會想要跟你談談我的感受,關於你在月台上親我之後馬上替你自己找一個最漂亮然後最八竿子打不著的女朋友。有時候我真的很想要把你的頭推去撞牆然後有時候,有時候,好吧,我想要吻你。然後我就這麼做了。你很幸運我沒有——沒有選第一個。」

「推我的頭去撞牆?」

「對,」雷木思說。「就是那個。」

「你的手很強壯,」天狼星輕聲說。「那樣會很痛的。」他摸了摸他的嘴。他用雷木思從未見過的眼神看著他,眼神蒼白而震驚,長長的睫毛,突然之間,他看起來比雷木思記憶裡看過的他都還要年輕許多。「你,」天狼星說,「那個。」

「對,」雷木思又說了一次。「就是那個。那是什麼,你知道,快浮已經在你手上了,你想幹嘛都可以,我要去——天啊這感覺——我得去——噢,該死——你看到了嗎?我們在這部分聊得太久了,我快要。」他的膝蓋危險地彎了起來。他抬頭看著天狼星,召喚出所有他能夠鼓起的尊嚴,然後說,「我現在要吐了,借過,」然後離開。

他沒能來得及走到級長的浴室。事實上,在他的腸子像左邊不快地扭曲還有他的喉嚨深處充滿了令人作嘔的空氣之前,他只成功走到二樓符咒學走廊的廁所,然後,是的,他實際上對著馬桶乾嘔了兩次,待在那裡喘著粗氣然後沒來由地流著汗。把額頭靠在冰涼潔淨的陶瓷上休息的感覺很棒,於是他就這麼做了。

有人沖了一下馬桶。一個七年級的赫夫帕夫,雷木思真的很想知道他的名字,從隔壁的隔間跌跌撞撞地出來,雙目無神地看著他,然後說,「你也是嗎,老兄,啊?」然後在還沒等到他回答之前人就飄走了。

「更糟,」雷木思咕噥著,「糟到不能再糟,」然後再度把他的臉頰靠在馬桶上。

又過了一分鐘,他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飛快的腳步聲在磁磚上迴盪——一陣停頓——然後隔間老舊的門也咯咯地打開了。在某人跪在雷木思身邊時他聽見衣服的沙沙聲,粗野的呼吸,泥土和菸和灰和狗的味道:修長冰涼的手指在他的額頭上,幫他把頭髮往後順。

「這樣很噁心,」天狼星輕聲說,嗓音在歇斯底里的笑聲邊緣盤旋。「說真的,我真不敢相信我的吻技爛成這樣,你一被我碰到就馬上吐了。」

「這個時間跟地點都不對,」雷木思說,「讓我好好來告訴你我剛剛的嘔吐到底代表什麼意思——天狼星,我嘔吐,我從來沒吐過——」

「你也從來沒閉嘴過,」天狼星說。「除了那一次,也就是你剛剛親我的那一次,你還記得嗎?那感覺很好,」他加上一句,然後他破音著說,「我要吻你,嘔吐嘴。」

他吻了他。

「我嘴裡有嘔吐物,」雷木思嘗試著邊親吻邊說話,他們嘴唇連接的地方又滑又熱又濕。「我是,我是一個嘔吐嘴,這完全沒有代表性,也不公平,也不正確。」他說出來的話變成一系列斷斷續續的嗯嗯啊啊,然後天狼星不小心咬到他的舌頭,他們一起滑倒,天狼星的手肘撞到了馬桶座上。

「他媽的該死的幹,月影,」天狼星說。「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是石頭。」

「有的時候,」雷木思喘著氣,「有的時候,石頭也會有衝動。」

「你都在跟誰接吻?」天狼星質問著。「我想知道。你真的——非常——你很不錯,可是我原本還以為你大概會都在扭動嘴唇還有——可能只是因為你是——好吧,你——」

「你剛剛說『在跟誰』,」雷木思空洞地胡言亂語。「那真的,那非常——特別是因為『接吻』實際上是一個及物動詞所以你根本就不需要用到介系詞,你可以只說,跟誰,就好,不管是哪一種,我都沒有,所以這——」

「雷木思,」天狼星說道,上氣不接下氣。「雷木思,你現在有嘔吐物的味道,但問題是,我還是想要跟你接吻。我必須要主動的,你知道,阻止我自己,因為這感覺很好但你親起來就跟胃酸一樣然後我不能,我不能,你知道,真的,不管感覺有多好,但你知道,這真的,真的很髒。」他的雙手埋在雷木思的髮間,然後是他的肩膀,掠過他的喉嚨,彷彿是要確認雷木思真實的存在。接著他的手指環住雷木思的手腕,就在他襯衫漿布的正下方。「你為什麼——幹他媽的,月影,我已經沒有,一整年,我試著要,你知道——你可以幹他媽的去刷一下你他媽的牙嗎,拜託,我真的沒辦法忍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只是我,我真的想再親你一次,好好的,在每個人都專心的時候,而且我沒辦法吃你兩個小時前吃下去的羊肉餡餅,所以,拜託,我——我需要去喝口水,我得去樓上然後讓你,你知道,認真的,月影,拜託你去你他媽的,他媽的去刷一下牙!」然後他又一次吻了他,堅定地落在嘴角,指尖用力地壓住他的顴骨。然後他大力放開雷木思,用一種奇怪的,像是撕開繃帶一樣的動作,然後甩開。

「可是這裡是哪裡,」雷木思開口說。天狼星已經走了。但不管怎麼樣,雷木思明白,這個問題沒有必要。他懂天狼星,真的懂他,有時候他光用聞的就可以找到他,有時候甚至根本就不需要聞。雷木思掙扎著坐起身子。

一個雷文克勞——七年級,雷木思想,非常高——跌跌撞撞地進來。「你也是嗎?」他問道,雷木思又再度覺得想吐。

「我是,」雷木思說,「不,不太算是,但還是祝你好運,你和你的胃食道逆流。」他跳了起來。他嘴裡的味道非常恐怖。天狼星願意而且甚至想要吻他的事實讓某個東西爆炸了——煙火,一句合唱,四處瘋狂迸發的符咒,他自己調的每一種魔藥——在他的胸腔裡。天狼星想要吻他,就算他嘴裡的味道像是死了七天的人的腳。這一定有什麼意義。「好,很好,」他說,然後跑出了廁所。

***

天狼星說,「幹,幹,幹,幹,幹。」

他其實已經成功把他的頭髮打成了一個結。他的左手卡在裡面。他的領帶歪了,而他正在發狂地、抽筋地兜著圈子走,而且,大致上來說,他看起來就像是個精神有問題的人。但,他細細推理,他一直都看起來像是個精神有問題的人,然後雷木思基於某種原因顯然已經決定不管怎樣還是要親他。

可是,他意會到,驚慌失措的跟所有失控的內臟一起意會到。可是!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又太陰暗又太奇怪,隨時隨地都確實可能會發生變化。他必須做點什麼事,任何事,來確保親他的這個想法能夠保持吸引力。

然後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點子。

***

雷木思刷牙刷得太用力,他的牙齦開始流血了。這樣行不通。他還用了漱口水,但他的喉嚨還是有嘔吐物的味道。他在想如果把漱口水吞下去的話會不會對他的健康有害,然後他決定如果不跟天狼星接吻的話可能會對他的健康更加有害——考慮到這可能會讓他再度嘔吐——他緊緊閉上眼睛然後往後嗑了一大口。

他的食道裡就彷彿有一千個熾熱的太陽在燃燒。雷木思濕答答地大叫一聲,緊抓住他的喉嚨,把一堆藍色的東西咳到水槽裡。

「喔老天,」他邊嗆著邊說。「我再也、再也不會這麼做了。喔,噁心的他媽的幹!」不過,他喉嚨的味道的確是好一點了。

他拉起上唇檢查他的牙齦,稍微還有點刺痛,但,很幸運的,已經停止流血了。他對著手掌呼出一口熱氣。他吸了一下。這一定要搞定。然後他看了一眼鏡子裡面的自己。

他的臉色就像是一個煮得熟透的甜菜。

「看在梅林還有一大桶旋舞針的份上,」他惡狠狠地說,打開水龍頭,然後把臉塞進洗手台。

***

「我有一堆好椰子[2],」天狼星不成調地哼著,歌聲穿過嘴裡的一整條巧克力棒。「排成一直排,繃,繃,繃。」他發瘋似地在自己的行李箱裡挖掘,暫停下來拿起一件襯衫嗅了一下,然後把它扔到地上,咒罵自己沒有洗衣服的能力,也沒有維持一間聞起來不像幼犬皮屑的衣櫥的能力。他大聲咒罵出聲,吞掉了半條巧克力,顫抖著抽了一口菸。「唱唱唱,一碗一球一分錢,」他加上一句,然後匆匆前往詹姆的衣櫃,尋找一塊比較乾淨一點的牧場。

***

現在雷木思的頭是溼的,但已經顯著地冷卻下來了。「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對著自己喃喃自語。「兩——個天堂,我的味道。」他在想是不是應該要洗個澡。這是一種可能性。現在他的嘴巴聞起來已經不再像是被肢解的牛羚了——顯然與被拒絕的羊肉餡餅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他需要聞起來更不像是被肢解的牛羚才行,他本人。

可是,當然,那樣要花太多時間了。

雷木思轉向門口。他停了下來。他一把抓起一個肥皂。他停了下來。門,還是肥皂?他的頭開始痛了起來。

「我需要有人來告訴我該怎麼做,」他悄聲說。「媽的!」

***

「大的,小的,跟你的頭一樣大的,」天狼星咕噥著,又往巧克力咬下超現實的一大口,把碎屑灑得到處都是。他對著衣櫥門上的鏡子檢視自己。他在他眼裡藝術性地打理著他的頭髮,轉向一邊,然後又轉向另外一邊。

他大聲地說,「媽的,我又不是要去約會,」然後雙手熱烈地搔著頭皮。

他再度檢查鏡子,「那邊,」他說,對這種放蕩不羈的感覺更加滿意,正當他從鏡子裡朝自己露出慣用的性感表情時,門被打開了,詹姆和莉莉跌跌撞撞地穿過門口。

「我的老天!」天狼星說,把更多巧克力噴了出來。

***

一手拿著一枝牙刷,另一手拿著一顆肥皂,從廁所逃到交誼廳的路上,雷木思錯估了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他的軌跡裡沒有為正常理智的人類生活中的其他可怕因素留下空間,比方說:其他人類。沒有關係,只是他要挺身而出,用史上最無情的方式。

「哎喲,」雷木思坐在地上說。他兩眼昏花地抬頭看。「喔。是俠克拉——法蘭利——呃。金利。哈囉。真的很抱歉。你的胸膛實在是,就像是一道牆。」

「雷木思.路平,」金利.俠鉤帽說。「你看起來很苦惱。」

「抱歉,沒時間了,晚點再殺我,」雷木思說,跳起來,然後快速離去。

***

「我的老天!」詹姆重複著他的話,然後說,「我還以為你在後面抽菸!走開。」

「噢天,」莉莉說,滿臉通紅。

「棒透了,我看到妳的胸罩了,伊凡,」天狼星說,有一點歇斯底里。「而且, 你知道,我一般會很享受現在這個情況,只是現在,實際上,真的,有點,你們兩個可以先到別的地方去嗎?這實在是,」他補充一句,感覺好像必須說更多話才行,「很好看的顏色,藍色的,很適合妳——」

「不是,」詹姆怒吼。「你一個人關著燈在吃東西嗎?這正常嗎?」

「隨便!」天狼星吠道,把手往空中一甩,從抽屜裡拿出更多巧克力。「隨便!我不管!」

他最後一次無助地撥了撥頭髮,砰砰地跑出房間,然後從後面的樓梯下樓。

***

雷木思從前面的樓梯上來,跑進了寢室。所有的燈都是暗的。

有人正在詹姆的床上發出下流的聲音,雷木思可以猜到那是誰,而雷木思根本完全徹底他媽的懶得管。

「毛衣,毛衣,他媽的毛衣。羊毛衫?毛衣!」雷木思翻箱倒櫃地尋找一件新襯衫,把他不需要的東西扔在一旁。毛衣。毛衣。羊毛衫。毛衣。他截至目前的整個人生都可以被他行李箱裡的東西來概括說明,這真令人沮喪,不是嗎,因為它們全都瀰漫著樟腦丸的味道,而且在回暖的天氣裡讓人感覺發癢。

「一件該死的白襯衫,」他對著空氣哀號。「我的整個世界裡居然找不到一件該死的白襯衫。」

「怎麼啦?」一個聲音說道,彼得從他垂下的床罩裡探出頭來。「雷木思。你沒事吧?你的頭髮,有點——」他用一隻手比了一個有點模糊又有點捲的手勢。「——到處都是。」

「呃,」雷木思說。他心想,我最不需要的剛好就是這個人來告訴我該怎麼做。「我——我滑倒了。在——洗澡的時候。」

「啊,」彼得睿智地說。「懂那種感覺。」

「你有,老實說,你有沒有,」雷木思問,「就,你知道,一件襯衫?」

「我的老天!」詹姆從他的床上吼著。「現在是所有人都在這間該死的房間裡嗎?是這樣嗎?」

「再也不會了!」雷木思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一把搶過彼得借他的衣服,然後逃跑。

***

天狼星衝進交誼廳,感覺前所未有的精神崩潰。

某個人坐在桌邊,被閱讀的燈光映成了剪影,身旁圍繞著空瓶子和皺巴巴的紙,但顯然是沉浸在書本中。

「月影?」天狼星噓聲說,對眼前的寧靜有點不太滿意,但在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胃還是愉快地跳了一下。

那個某人揭露了自己的身份。那不是雷木思。那是金利.俠鉤帽。或者,天狼星重新考慮了一下,那可能是一棵巨大的橡樹,有著會動的手腳,還有一顆裡面滿滿都是腦子的大光頭。

「不,」金利說。「我不是。我想你應該不是為了要去拿你欠我的五個銀西可才去樓上的。」

「金利,兄弟,老伙伴,老傢伙,」天狼星結結巴巴地說,「你看,這真的不是,你知道,我只是因為詹姆害我分心所以才輸的,我會還你錢。」

「很好,因為如果你不還我的話,我會通緝你,」金利告訴他。「我會把逮捕你當成我的畢生志業,然後我會拿到你欠我的錢。」

「老兄,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天狼星問道,覺得受傷。「為什麼你直接假設我不會還你?」

「因為,老兄,你很健忘。」金利說,而天狼星不得不承認他是有點說到重點上。

「聽著,」他絕望地說,「你有,我是說,你有看到雷木思嗎?」

「我有遇到他,」金利說。「他去樓上了。」

「他不能去樓上!」天狼星嘶聲說,扯著他的頭髮。「我——喔,操,這實在是——俠鉤帽,我的朋友,如果你看到他,如果你有看到他的話跟他說我去,呃,跟他說,跟他說我就在外面。可以嗎?可以嗎。」今晚的第六次,他再度逃跑。

***

就在雷木思匆匆下樓並再度撞上某個東西的時候,畫像洞口關上了。

「喔。」那個東西說。「又是你。老天保佑,路平。」

雷木思就要死了。他被壟罩在龐大而堅如磐石的死亡陰影之中。他可以感覺到它在他的頭頂呼吸。它的名字是金利.俠鉤帽,然後雷木思突然想到了地圖,金啵啵.俠金爆,然後在他求饒的過程中開始歇斯底里地大笑。這讓他聽起來實在不太誠懇。「拜託,拜託,拜託,」他氣喘吁吁地說,緊緊閉上眼睛。如果他就要死了,那他實在沒辦法勇敢面對。「拜託不要殺我,金利。我會——我會付錢給你。我會綁架小嬰兒,我會幫你拋光你的掃帚,我會幫你買新掃帚,我會幫你一把新掃帚,我會——做任何事,把靈魂賣給你,把別人的靈魂賣給你——只是我真的,我真的得——我真的得去某個地方。」他瑟縮起來,做好必死的覺悟。

「你跟天狼星表現得非常奇怪,」金利徐徐地說。「我沒有要殺你。現在沒有,不管怎麼說。這是誤會。你有急事。顯然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而我是那個礙事的人,嗯?」他的聲音就像一座隆隆的山脈在隆隆作響,雷木思心裡這麼想著。

「你沒有要殺我,」雷木思說。「呃,好!謝謝你。」

「天狼星要我告訴你,如果我有看到你的話,跟你說他就在外面。如果你們今晚要去殺石內卜的話,告訴他,金利跟他說哈囉。」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要說哈囉,」雷木思語無倫次地說。「我可能,我可能會說再見。」

「去吧,」金利提醒他。

「喔,對,」雷木思同意。「這就去。太棒了!對。」

他跳出畫像洞口,而一直在外面失控地走來走去和喃喃自語的天狼星,剛好就在這時開始衝了回來。

他們停了下來。

他們凝視著對方一會兒。

雷木思說,「你有,你知道,有巧克力在你的——」

天狼星說,「我現在要吻你。」

雷木思說,聲音似乎有一點太高了,「可以啊。」

然後天狼星吻了他。

他無法形容為什麼這感覺會這麼好,為什麼會這麼令人上癮,他們嘴唇滑行在彼此之間堅硬或是柔軟的觸感,還有天狼星的呼吸,對於雷木思,一個像編年史家一樣始終離他自己的生命保留一段數呎高度距離的人而言,這突如其來的不連貫性,令他極其倉皇失措。

然後他想,非常平靜地想,現在閉嘴。

他的手臂落在天狼星的肩上。天狼星的手掌狂亂地經過雷木思的手背然後抓住他的手腕。他們退後著撞到了牆上,胖女士說了聲「幹嘛!」而這突然間提醒了他們,在這個宇宙中還有其他人的存在。雷木思非常努力試著要讓這件事顯得重要,但是卻失敗了。天狼星的手在他的臀部;天狼星的嘴在他的唇邊。天狼星非常溫柔地觸碰著他的腹部,因為他的襯衫,其實是彼得的襯衫,大部分的扣子都沒有扣好,而且有一點過小。它現在緊緊地卡在他的手肘上。

「這是,」天狼星說,「這是小彼的襯衫嗎?」

「你是不是,」雷木思說,「有巧克力在你的,你在吃巧克力嗎?」

「拿了你的,」天狼星回答道。「想說應該沒關係,就,對。」

「沒錯,」雷木思同意。「是,這是彼得的襯衫。」

他們又再度接吻。胖女士已經消失在別的畫像裡。雷木思感到慶幸,但就算她沒有,他也不會介意。似乎有什麼走火了,或是爆炸了,或單純只是被關上了。一些之前沒有接在一起的東西突然被接通了,那個粗暴、野蠻、盛怒的他,以及如同製圖師一般簡潔、俐落、概念化的他,這些日子以來他持續保持隔離的兩個自我,就像月球光明與黑暗的兩面,一種再正常也不過的引力,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他一直都想錯了。他抓住天狼星的頭髮然後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就只是不停地又不停地又不停地吻他。

突然間天狼星將身體抽了回去。他用奇異而認真的眼神凝視雷木思,幽深發散的瞳孔鑲著一圈蒼白的光輝。他的拇指掠過雷木思的指節,那裡都是結痂,雷木思打了一個寒顫。

「我,」天狼星的聲音斷斷續續,「這,這還可以吧?」

「嗯,」雷木思說,盡他可能的誠實,「不,這太棒了,你不覺得嗎?」

天狼星的笑容綻開,就像日出,然後他輕聲說,「嗯啊。」當他的手指在雷木思脖子和下巴的接合處展開然後再度吻他,他的笑聲流進他的嘴裡,他的身體貼著他的身體,雷木思終於、終於準備好要停止思考這件事了。

***

 

--

譯註:

[1] Righteous groove、hip to the jive、daddy-o、hep cat:都是 1950 年代的青少年流行語,在 1970 年代已經退流行了。
[2] 《I've Got a Lovely Bunch of Coconuts》:Fred Heatherton 於 1944 年創作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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