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EBOX PROJECT》 / written by ladyjaida & dorkorific
鞋盒子。第二十二部》 / translation by menghsinchen

 

第二十二部:1977,四月
兩張照片,一場喪禮

 

 

***

詹姆找不到他的褲子。

在喪禮進行到一半的途中尋找一件褲子,在他看來,還真有點荒誕可笑,可是米娜姑婆喝醉了(她有醉的時候嗎?)在被葡萄酒沖昏頭的那微妙的一瞬間,她把半盤小餅乾翻倒在他原本穿的那件褲子上。他知道他有帶另外一件,因為在儀式開始前他有試穿過,它太短了。他帶著一絲一閃即過的惱怒想著,他母親可能已經把它撿了起來,就像她一直以來會做的那樣,把它放到某個沒人想得到的地方,比方說衣櫥裡。他幾乎差一點就要大叫出聲,「媽—!」但他沒有。他對著自己的襪子說了一聲「喔」,然後跌坐在床上。床似乎變矮了,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他自己長高了也說不定。

就是這種細微的異狀,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再也沒辦法融入他自己原本的位置了。他的感覺並不是悲痛(他抽離地想著,分析著)而是困惑,就好像走下一段熟悉的樓梯,卻發現它突然少了最後一階一樣。他突然間長大了,而那些他原本習慣存在於周遭空氣的東西,卻已經消失不見。現在就只有他,就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孤獨地佔據所有的虛空。如果這感覺真實的話,那會糟糕得多,但他仍然抱持著一種人性的懷疑,在像這樣的時刻裡困住了他:當他想要開口說出一些熟悉的話,卻發現那些自然的詞彙已經不再有所關聯的時候。

詹姆.波特並不想要重建自然周圍的關聯性。他並不想要填補這個壓迫著他的冰冷、怪異的空間。他想要他媽媽替他找到一件合身的長褲,乾乾淨淨的,沒有小餅乾的碎屑沾滿他的整條左腿。

詹姆站起身,把床罩從床上掀起來。或許他把褲子丟到下面了——但沒有。他扯掉被單,再扯掉下面的床單,然後他把整個床墊用力從床架上丟下去。他撞到一盞燈,燈應聲碎裂。詹姆這才發現自己一直都睡在一張碎花床墊上,一直以來都是,從來沒有人跟他講過這件事。難怪他不知道該怎麼跟女生相處。這看起來像是一件應該要被事先告知的事情才對。

某個人敲了門,有個聲音試探地說,「詹姆?」

「嗯,是,」詹姆說,莉莉推開門。她的頭髮全都往後梳,臉色看起來比平時更加蒼白。她看了床墊一眼,然後又看看詹姆,然後說「你知道你沒穿褲子吧,你知道嗎?」

「我在找,」詹姆說。

「有些人,」莉莉說,輕拍著她的鼻翼,「會覺得這樣不太得體。」她走過他身旁,手指輕輕纏在他的頭髮上,然後彎下身,把床墊從地上拖起來。

「米娜姑婆,」詹姆試圖說,「米娜姑婆把它弄髒了。我想說我如果繼續穿著那件,整個膝蓋都是,妳知道,的話,那樣會更不得體。但我找不到我另一件褲子,我知道我有帶,因為我之前試穿過但是它太短了,然後我很高興我有兩件,否則我不露出我大部分的腳踝的話我就沒辦法坐下,那樣的話,」他摸索著可以用的句子,「那樣的話也會很不得體,就是那樣。」

「坐好,」莉莉說。她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壓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他沒有抵抗。或許,他心想,他需要的只是某個人來告訴他該怎麼做。他無法忍受他得自己去思考這件事。很快的,也不會再有教授來告訴他該怎麼做了,在那之後全都要靠自己了。那份寂寞在他面前,瞠目結舌地凝視。他盯著正在替他重新整理床鋪的莉莉,渴望著她能告訴他接下來該怎麼做。「你只要坐好就好,」她繼續說,轉過頭來面向他。「我們會找到你的褲子的,就算找不到的話,也有一些可以用的咒語。我會幫你。」

她的聲音有點怪,詹姆心想,但他不知道為什麼。至少她沒有問他還好嗎,或是問他感覺怎麼樣。至少她沒有跟他說她很遺憾。他的朋友沒有一個人這麼做,他這才想了起來;他們在他身邊走動,望著別的方向,幾乎就要遲疑地觸碰他,但是尊重他周圍的空間,並讓它保持淨空,想必會一直到他終於搞懂該怎麼填滿它為止吧。

「對不起,」詹姆說。他自己的聲音也有點怪。「我不是在說褲子。我應該幫妳的忙。我把這裡弄得亂七八糟,對不對?」

「嗯,是的,」莉莉說。「那盞燈可能要十五加隆。更別提你的床墊還被你丟在地上了。你是因為碎花圖案才把它丟出來的嗎?」

「我愛妳,」詹姆說。

莉莉站起身子,手裡拿著某樣東西。「褲子。它纏在你的小被被裡了。」

「我是一個白痴,」詹姆說。「抱歉。」他接過褲子然後再次坐下。他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但他突然想到褲子實際上是由好幾千個小小的縱橫交織所組成,而他可以實際上看見它們,明顯的平行線。

「穿起來,」莉莉溫柔地說,跪在他身旁,一隻手輕輕靠在他的後頸上。

詹姆照做了,幾乎就要被感激吞沒。他給了莉莉一個原本應該要同時具備迷人和能幹和認真和撫慰的笑容,但他的嘴似乎並不受到他精準的控制,只是扭成了某種令人沮喪的模樣。

「這裡。」莉莉摸摸他的膝蓋。「是有一點短沒錯,但我想沒有人會注意到的,如果你站著的話。」

「謝謝妳,」詹姆說。他想要補充說明,說她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能力,總是能做出對的事情,而那正是他所需要的,還有他敢很肯定的說他永遠沒辦法失去她,但他卻找不到適合的字眼。他不想要聽起來很多愁善感或是什麼的。他緊緊抿著嘴唇。「謝謝妳,」他又說了一次。

「你覺得你可以下樓了嗎?」莉莉問道。

「我不知道,」詹姆立刻說。「我只是太感謝米娜姑婆,我差點就要親她了。」

「別讓我吃醋了,」莉莉說,她蹙了蹙眉頭。「只是,大家可能要開始擔心你了。他們都在樓下。」

「我覺得,」詹姆說,「他們可能,不管怎樣,都會擔心我,不是嗎。因為我,你知道,這整件事,」然後笑了,很恐怖的笑。

「詹姆,」莉莉說。「到樓下來。這不是為了你。我希望是,但這不是。大家需要看到你沒事的樣子,這樣他們才會沒事。」

「但我很不『沒事』,」詹姆說道,用一種不太能夠撐得上是在笑的支離破碎的聲音,「這有點怪。」

「沒你說的那麼怪,」莉莉說。她撫摸他的手腕,一隻手掌沿著他的下巴,把他的臉轉過來面對她。這並不是個令人不悅的義務。「詹姆,聽我說:我答應你我哪裡也不會去。好嗎?這不會太久的,然後我們就可以去別的地方,你可以放火燒個什麼東西,或是好好睡一覺。」

「我不知道該做什麼,」詹姆無可奈何地說。

「我正在告訴你,」莉莉說。「盡量堅強起來。」

「這實在,真的,我很抱歉,這聽起來不太有男子氣概,但——但如果這樣還不夠呢?」

「剩下的,」莉莉說,「就交給我。」她站起身。詹姆短暫地驚艷於她纖瘦的力量,她不屈服的那種方式,不屈服於那一團絕望的混沌,威脅著要將他吞噬。這讓他感到一股美妙的、痛苦的欣慰感,知道有一部分的他,是它所無法觸及的。

他在門口將她攔住。只是想要片刻就好。他摟住她的腰,將濕潤的鼻子埋入她的肩頭,並且感覺到,即便如此,她的身體仍然軟化了下來,騰出了一個空間給他。「聽著,」他說,「妳只要聽就好了,因為我必須說出來。」他的話語彈離她的肌膚,熾熱地回到他自己的唇邊。這樣呼吸並不舒服,但至少這樣在他和別人之間就沒有那道空洞的分隔線了。那是一種只有物理上真實存在才能夠被理解的親密感;這可能是他唯一可以從他腦中完整地帶進有形的世界的東西。「聽著,」他又說了一次。「我知道我睡在,睡在有碎花圖案的床墊上,而且我在不爽我自己,就只是不爽我自己,關於——關於一切,可是莉莉——莉莉——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謝我愛上了妳,我——」

「我知道,」莉莉說。她從背後揪住他的襯衫。

「我還沒說完,」他懇求著,「拜託,我還沒說完,先讓我——我想讓妳知道——我從來就不想——」

「詹姆.波特,沒有人,」莉莉說,雙眼閃閃發光,「沒有人,沒有人會離開你。好嗎?沒有半個人會。」他感覺到她的指甲在他的背上。「可以談的時候我們再來談,但現在你有叔叔阿姨和其他親戚,還有你的教授和朋友們,他們知道你不在那裡,但他們不知道你在哪裡,然後我覺得這樣會有用,我覺得會的,如果你替他們著想的話。你做得到嗎?會的。會的。」

詹姆用手背抹了他的鼻子。他盲目地想,他的母親總是叫他不要這麼做;這樣又粗野又不文明又不成熟,而且這就是面紙和手帕的功能,除此之外,還有桌布的角落。詹姆此刻並沒有這些東西。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鼻涕的拇指。

「好,」他說。「我們下樓吧。」

***

「我們是不是應該要去找他?」彼得有點緊張地說。他把軟弱地梳向一邊的頭髮從潮濕的額前撥開。「我們是不是應該,你知道,早點去比較好?」

雷木思突然覺得,他們或許不應該在房間的一側這樣擠成一個驚恐癡呆的小圈圈,但他無法真的想出任何其他的替代方案。實在沒有什麼東西,能比喪禮接待處還要更令他討厭了。喪禮本身已經夠糟,而強迫喪親者在那邊,一邊吃著小餅乾,一邊禁止他們哭泣的站上一個小時,在他眼裡看來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施虐行為。「他可能想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不,」天狼星說,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說話。他的雙手插在口袋裡,眼睛沒有在看他們任何一個人。「鹿角討厭自己一個人。他會這麼說只是為了讓別人可以追上去找他,好證明他們有多在乎。」他的嗓音裡有種怪異的切面。「不過沒差。莉莉已經去了。」

雷木思非常用力地盯著地毯。它很好看,可能也很昂貴,也許終其一生都在這個角落被磨損著,接待那些來來去去拖曳的步伐,因為他們很尷尬,或者是因為他們在避開某人,或者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在喪禮接待處有什麼恰當的話好說,或是有什麼恰當的事好做。要是那沒有那麼明顯是一場喪禮的話就好了。要是那不是某人的爸媽的話就好了。要是那不是詹姆的爸媽的話就好了。這是一連串自私的想法。但是,雷木思知道,喪禮就是一個會讓所有人同時變得自私的地方。不太親近的親戚們,自私地慶幸他們從未親近,或者,相反的,自私地希望他們曾經是親近的。親近的親戚們,自私地沉浸於他們的悲傷。朋友們也是自私的,抑或是藉由躲藏,就像雷木思正在做的一樣,或是過分熱心地給出過多的自己,就像雷木思藉由躲藏而試著避免去做的一樣。摯親們,只有在這種非常時刻才被定義出的特定專屬小團體,全都帶著沸騰的表情四處遊蕩,試圖要清理他們自己的腦袋和心靈。沒有人真正在想著死去的人,部分出於恐懼,而部分出於一種令人作嘔生畏的恥辱感,是他們被留下來要想的這件事實。這感覺很庸俗,不知道為什麼,在一場喪禮中,作為一個活著的人。這感覺很丟臉。

雷木思非常、非常用力地盯著地毯。他想著他們所有人共同的願望;再一次回到九歲並且平安度過。他感覺像是被不正當地塞進一個不穩定的空間裡,作為一個成人和作為一個孩子之間,一邊被賦予了前者或許擁有的能力,然而另外一邊——而這才是他們真正的欲望,或許也是所有大人們真正的欲望——那屬於孩提的特殊的盲目,去相信只要好好睡上一覺,就能夠雨過天晴的能力。

「我希望,」彼得說,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我希望我們能做點什麼。但我們他媽什麼也不能做,不是嗎,然後這他媽爛透了。」

天狼星發出了一個狗吠般的笑聲。「說得好。」有點難判斷他是不是在諷刺。但雷木思想他有可能不是。

「沒關係,」雷木思說。「我們有在幫他了——我們人在這裡,」他無力地把話說完,而天狼星朝他露出一個把他所有想法都說出來的表情。總而言之就是,別找藉口了

「嘿,」彼得突然說,「他下來了,」詹姆再度出現,在他垂頭喪氣的頭髮底下,面容蒼白而削瘦。他的手臂緊緊地環住莉莉的腰,彷彿她就是唯一能夠讓他前進的力量。

天狼星甩開他們,一道決心竄過他的臉和肩膀。雷木思和彼得跟在後面,保持著一段更為謹慎的距離。

「嘿,」天狼星說,把他的雙手深深插在口袋裡,他望著詹姆的樣子,彷彿他是一種挑戰。他緊緊繃住下顎的肌肉。

「嘿,」詹姆說。他看起來就好像是突然長高了好幾吋;一開始,雷木思還以為那是悲傷所帶來的急遽成長,接著他才發現,伴隨著一道歇斯底里、怪誕而安靜的笑聲泡沫,那是因為他的長褲太短了。

「這爛透了,」天狼星勉為其難地說。

「差不多,」詹姆同意道。

「我要走了,」天狼星說。「再過十五分鐘就走。如果你想的話可以一起來。」他明亮的怒意在這個房間裡是一道突發的烈焰,令人不舒服,但又光輝燦然。雷木思心想,在天狼星專送奇怪而完美的禮物的漫長職涯中,這是他見過天狼星給人的最奇怪又最完美的一份禮物。

詹姆開始從莉莉身上把自己解開。有那麼一會兒看起來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好像他們真的是無法分離的,但接著他動了一下,他的手臂用正確的方式彎了過去,他終究還是做到了。「謝了,伙伴,」他說。「但我——我得留在這裡。我想——這樣比較好。」

「好,」天狼星說。他的眼睛定定地看著遠處的牆壁,雙手仍然插在口袋裡。「那麼,好吧。」

「如果你想走的話,」詹姆補充道,突然間朝他靠近,「那你就應該走。我不想要你——」

「那好吧,如果你要留下來的話,那我也會,你這個傻妞,」天狼星尖銳地說。「別這麼蠢,我會——你得知道要去哪裡才能找到我,萬一你需要——」

「對,」詹姆說。「不。」

有時候,雷木思覺得詹姆和天狼星是用一種特別的密碼在說話,而他們在溝通的真正內容,只能靠他們省略掉的話語去理解,那些他們在說出口之前就已經遺失的音節。天狼星和詹姆之間,一直有一些旁人無法解讀的東西。他們已經認識彼此太久了,久到他們已經開始忘了,那次是誰抽了那口氣,那次又是誰受了那個傷。然而,在天狼星脖子上方,下巴鋒利的線條卻依然如此,以及他如何使他嘴邊緊繃的肌肉運作的方式,還有他不斷把下巴往前移動,就只是為了要不斷往前移動的樣子,此刻他們正保持一段令人好奇的距離。雷木思想著詹姆會不會跟天狼星用同樣的方式看待。詹姆或許會覺得,那只是他們現在都在小心翼翼地用乏味而蠢笨的方式對待他,就好像他們可能會說出一些粗枝大葉的話擊潰他似的。如果是天狼星,那就不只是如此。這和死亡和莉莉和這友誼的課程無預警地進入排行榜有某種關係。大多數的時候,這和天狼星和詹姆有關。

如果他們沒有對方的話,他們可能會不知道該怎麼長大,雷木思心想。他明白那種感覺。如果他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長大。

詹姆盯著天狼星看了好一段長長的、沉默的時間。

然後他終於說,「謝了。我是說。謝謝你來,獸足。」

「只要是為了你,」天狼星苦澀地說,「我會,我會——」他彷彿還要說些什麼,但又把話吞了回去,雙手抱在胸前,幽幽地看著天花板。

詹姆的喉結動了一下。接著他看著彼得和雷木思,然後接著說,帶著一個慘澹、扭曲的微笑,「你們也是,兄弟們。謝謝——在這裡看到你們真好,這些…這些真的是。真的很抱歉。」

這真的好像詹姆,卻又好不像雷木思所認識的詹姆——在他父母的喪禮上說他真的很抱歉——雷木思,在他人生中僅有的幾次,感覺到無話可說。通常,當他無話可說的時候,是因為有太過豐富而不妥當的可能性在喧嘩著以供選擇。然而這一次什麼都沒有,除了一陣駭人的、打著呵欠的空白。他點點頭,強迫自己看著詹姆的眼睛。

「你想要什麼?」彼得問,語氣裡全是雷木思覺得最好不要表現出來的糟糕的、赤裸的絕望。「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想要什麼?有什麼我們可以做的嗎?」

「呃,」詹姆說。他不太肯定地搓著他的頭髮。「沒事的,小彼。我的意思是,不是沒事,這很明顯,但你知道,你很好。」

我會想要什麼?雷木思無助地想。如果是我的話——如果是我的——而我的朋友都在我身邊,我會希望他們說什麼?

答案是那麼簡單,但卻又毫無可能:這是場誤會,你這個白癡,他們沒有死,他們就在樓上。去穿上得體的衣服然後不要再邊吃餅乾邊哭了。

他說,「我剛才——我剛才看到了史拉轟教授。只是提醒你一下。你可能得去跟他說點話。」

詹姆呻吟了一聲,莉莉發出了一個窒息的聲音。「喔雷木思,不要是他。」

「妳不用這麼好心,他的晚餐聚會每場都去參加,如果妳的感受是這樣的話,」詹姆說,用一種太過努力想要像自己的聲音。「妳真是個可怕的挑逗女王。」他看著她,眼裡有種柔軟的探問,雷木思無法準確地識別。

「這不是——好吧,他是個無害的老人,而且他又親切得離譜,我不想要傷他的心,」莉莉說,嘆了口氣。她的指節幾乎難以察覺地撫摸著詹姆的肩膀。「不管怎麼說,有時候我們的談話還挺有意思的。他真的很懂魔藥。天狼星,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擺脫他的,他那麼積極又瘋狂的想要收集到你。」

「魁地奇訓練,」天狼星說,對她露出一個簡短而勉強的微笑。「永遠都忙個半死。妳最清楚了。」他們都笑得太大聲了,暫時被一股還能勉力聊天的放鬆感給淹沒,然後又重新癱軟無力地陷入寂靜。

他們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做。詹姆不知道,這是當然的;但也沒有人期望他知道。莉莉在假裝知道——雷木思對她大感驚奇,她頸部幹練的線條,她接觸所有事物的堅定方式——但在他們發現詹姆消失的時候,他看到她一閃而過的恐慌,被她像秘密一樣儲藏進自己的眼睛。就好像在演戲。天狼星也是,他在他僵硬的黑色西裝裡移動而不去看任何人的模樣,彷彿只要誇大他身體的正常語言,他就可以不知怎地用正常的方式來消耗它們。而彼得看起來就像雷木思自己一樣迷惘。雷木思想要觸碰某個人,他們之中的任何人,在漫無目的飄零中提供一絲的陪伴。

他想要對詹姆說點什麼,說點正確的話。他想要送他一個禮物,或者對他輕聲說一句話,或者把他拉到一旁,還有,甚至,或者,去擁抱他。但當他一開口,他的舌頭就像一團又大又圓的漿糊一樣黏在他的嘴裡。尷尬的人應該被禁止出席喪禮。他們應該被通知寫信來就好,最好不要費心參加。

「我想那是,」詹姆說。「史拉轟,避不開,我猜。」

「我們可以跟你一起去,」天狼星生硬地提議。「如果你想要的話。我或許可以用我迷人的貴族氣息來讓他分心,還有,你知道的,那些。」他的憤怒似乎已經在天狼星奇怪的憤怒中融化,但雷木思還是可以感覺得到,變質而擾人。詹姆牽起莉莉的手。「對,」他說。「謝了。我了解了。你知道。只是這些事——我是說我得去,去搞懂該怎麼做這些事。一個人去。謝了伙伴,」他重複著。他的語氣裡有一抹陰暗的熾熱。「你真的,你知道。」

天狼星點點頭。他知道。關於他的一切都被放大了。就好像他以為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這些細節,他緊抿的下嘴唇底下,以及他眼中緊繃的黑暗。雷木思想要大聲說,我們誰都別自己一個人去做任何事,還有但那不是我們本來應該成為的方式,只是現在已經是了,而他們都明白。

「嘿,波特,」身後傳來一個深沉的、從岩石般的肋骨發出來的嗓音。 雷木思轉過身。

他覺得他不應該感到驚訝才對。不管怎麼說,畢竟是男學生主席的家人。連報紙上都有寫。所有人都在這裡。

「吉昂,」詹姆說。他不太確定地笑了一下,表情看起來有點奇怪。「你——你來了。我是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認識他們。費邊——你沒事吧?」

「別傻了,小波特,」費邊說,露出幽靈般的微笑。他蒼白得不可思議,消瘦得怵目驚心;他頭上纏著白色的繃帶,而他美妙的費邊牌頭髮已經剪短而參差不齊。雷木思回想起來,就像一拳被打在肚子上,費邊在布萊頓的海灣顫抖著,流著鮮血,吉昂手臂上腥紅的傷口,那道藍色的光芒。他不敢看天狼星。「這不是該問的問題。」

「是你的小吉跟小費,」吉昂中氣十足地說,把一隻大手放在詹姆的肩上。「不管怎麼說,你不需要在喪禮上站著。」

「我爸媽從來沒告訴過我,」詹姆開口,然後又閉上。「你們是怎麼——我的意思是——你們是我爸的同學嗎,還是?」

小吉和小費並沒有交換眼神,但他們的樣子比他們真的做了還要明顯。「霍格華茲校友會,」費邊說,「之類的東西。」他看起來需要花非常大的力氣才能說話。他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在這個停頓中似乎才第一次看到雷木思、天狼星和彼得。「嗯,要不是,你知道,你們其他幾個。還好嗎?一切都妥當嗎?」

雷木思不相信自己有辦法好好地回答他的這個問題。他很確定費邊在看他,更重要的是,不知怎的,從他的眼神裡,他必然察覺到他知道了些什麼。幸運的是,天狼星這時候粗聲說道,「看到你們真好——馬琳該不會也來了吧,」然後吉昂說,「喔,她也來了,可能在後面抽菸,」然後天狼星說,「好,別讓她離開,我想跟她聊天,」然後費邊用陰沉的放蕩語氣說,「嗚喔,」然後雷木思才有空去思考一些其他的事,像是馬琳.麥金農為什麼不喜歡他,還有他會不會需要和她說上話。他只是用這些溫暖的、熟悉的擔憂,像小被被一樣把自己包裹起來,而費邊,那神話一般的、不可碰觸的費邊.普瑞,因為某件詹姆或天狼星說的事情而搖頭搖得太過熱烈,發出了一個尖銳的聲音然後踉蹌了一步:而雷木思再也無法否認那些陳舊的擔憂無關緊要。

吉昂抓住了他。

這畫面讓人有種解脫的感覺。那樣一個蹣跚的步履,可以那樣輕易地就被一隻手臂和牢固的抓力還有本能給接住。這無關乎思考和過度思考,無關乎感受和不去感受,無關乎喪禮,無關乎他們現在全都窩藏在血液裡那麻木的沉鬱。這也無關乎哀悼。這一切只與身體和家人有關,而雷木思希望這對他們所有人來說也都可以這麼簡單。他一直都有一雙強而有力的手。這件事是他做得到的,如果事情是那樣的話。雖然他不得不承認,他可能會抓住某個人錯誤的部位,然後事情就會從那裡開始完蛋。

雷木思感覺到,有那麼一會兒,天狼星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和掌心都被汗水浸溼了。事實上他抓得讓他很不舒服,同時有種震撼和溼滑的感覺。這讓一切都不一樣了。雷木思也抓緊了他,直到天狼星把他鬆開,然後把兩隻手都放回他的口袋。一切都同時完蛋了,但費邊不是孤獨的,雷木思心想;他們都不孤獨。在這當中有種明確的親密感,把汗流在別人的身上,帶著恐懼和安慰,還有許許多多的不快樂。

「有一個,」費邊試圖解釋。「這沒什麼,真的,你們不會相信但那是個——一個書架,你知道,你可以想像嗎,這麼莽莽撞撞的——」

吉昂的臉扭曲了一下,但他還是笑了出來,非常大聲,然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笑。「真可惜你的,你知道,你的肌肉先生不在旁邊,哈哈,用他那隻強壯的手抱住你苗條的少女纖腰,啊?」

吉昂,」費邊噓聲說。他的耳朵漲成了粉紅色。「閉嘴。」

肌肉這個詞讓雷木思立刻聯想到了那個毛巾男開多——任何人都會這麼想——而從那裡開始,思緒便以可怕的線性回到那海蝕洞的黑暗之中,還有那句如果你活過來了,我會殺了你,而他心裡有某個地方知道,吉昂的笑話並不完全是個玩笑。他抬頭看著費邊,來不及阻止自己,而費邊也回過頭來看他,他的眼睛瞇了起來。

「阿不思在找你,」吉昂越過他們的頭頂對詹姆說。「我是說,大部份的人都在找你。但你會想要找他的。更何況,」他微微一笑,「這可以給你一個絕妙的藉口,讓你不用跟不想要的人說話。我還記得我們老爸死的時候——沒辦法告訴你到底有多少人在那裡,我真的是恨死他們了。」

雷木思隱約地感到驚訝,不是因為普瑞的父母死了,而是因為他們竟然有父母。在他的想像裡,他一直都有點覺得他們可能是從徹頭徹尾兄弟會的想像中蹦出來的。

除了那整件——開多.狄本——的事以外。又或者那也是徹頭徹尾兄弟會的一部分。雷木思摸了一下他自己的嘴角,某件尚未被完全遺忘的事仍然在那裡潛伏。

「我得把他關在衣櫥裡,」費邊說,他仍然銳利地看著雷木思。「他差點就咬了一個老女人。」

「她把東西吐在我身上,」吉昂惡狠狠地說。「而且我沒有別件合適的襯衫。是她自找的。我想害她得狂犬病。」

「你可能會,」費邊說。「要是我沒有先把你鎖起來的話。事實上我覺得我應該更常這麼做才對。把你鎖起來。」他還在看著雷木思,眉頭奇怪地蹙緊。雷木思想要向他解釋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樣。那個表情讓他想要自己爬進衣櫥裡把自己關起來。他試圖看著費邊的眼睛為自己辯解,但在雷木思嘗試的那個瞬間,一道費力的閃光快速扯過費邊的面容。「好了,」他說道,短促而毫不寬容。「我們去拿點東西喝。舊書架的傷口什麼的。」

他們離開的時候,他重重地壓在吉昂的身上。

「他們好好笑,」詹姆說。「他們人真好。」

「你最好是,」天狼星說,「去找一下鄧不利多。對吧?他們剛說的?」

「沒錯,」詹姆同意道。「沒錯。」

「一個人去,」莉莉喃喃地說。她迅速吻了一下他的臉頰然後把他拉近,他臉色變得有點粉紅,有點太過滿足,也稍微挺直了一些。「去吧。他也許——他也許想告訴你人生的秘密然後引領你進入整個世界隱藏的智慧。」

「至少,他會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彼得堅定地說。

「因為他是鄧不利多,所有隱藏知識的大師,」詹姆說,有一點嘲弄的味道,但同時也很友善。「天狼星——」

天狼星說,沒有理他,「我可能不會走。」

「謝謝,」詹姆靜靜地說。

「不過我可能會放火燒東西,」天狼星接著說完。他們用同樣粗魯的方式朝著彼此微笑,生硬而傷人:然後詹姆說,「那好,」然後離開。

「我要去,」天狼星在他一離開後馬上接著說,「去,你知道,」他模模糊糊的做了個動作,把雙手插回口袋最深處,然後轉身就走,留下雷木思、莉莉和彼得他們自己的小團體。彼得啃著拇指指尖的皮膚。

「莉莉,」雷木思說。「他——我是說,他還——」

「他是詹姆,」莉莉說,當她唸他的名字的時候,嘴角彎成了一道柔軟而美好的弧線。「他會讓人感到驚訝。」

雷木思相信她。有一瞬間他湧起一股不理智的衝動想要抓住她的手,問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如果這是一個祕密的話,他想要學會。或許這跟身為一個女生有關,或許這跟不是身為一個狼人有關。或許純粹只是幸運。又或許是因為詹姆。「妳不,」他改口。「我們都——妳知道。我們每個人,我們都相信妳。對嗎。彼得。」

彼得激動地點著頭。「我們從來都沒有覺得妳真的會——詹姆是有一點糟糕。」他解釋著。他看起來有些心虛,又趕緊加上一句,「但我們一直都相信——我們只是不知道妳會不會——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莉莉向他保證。「你這樣會痛的。太用力了。」

「我要去找點東西喝,」彼得說。他的耳垂和鼻子有相同奇特的龍蝦色,前者是因為尷尬,而後者是因為曬傷。「你們兩個有,嗯,有想喝什麼嗎?」

「我不用,」雷木思說,「謝了。」

「我也不用,」莉莉說。

彼得蹣跚地離去。現在就剩我們兩個了,雷木思心想。

「這太可怕了,」莉莉說。她離雷木思更近了一點,突然間她的冷靜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燃燒的瘋狂。「雷木思,我他——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甚至沒有告訴我媽,你知道——這——你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嗎?愛著一個人?這,這,」她被自己的話絆得踉蹌,「這是擔心,是永無止境的擔心,永遠沒辦法覺得安全。就是這樣。好吧,」她補上一句,在她的兩頰發光的地方正微微發燙,「還有一些別的東西,但藏在那下面的永遠都是無窮無盡的擔心。」

「他讓每個人都很擔心,」雷木思慎重地說。 「詹姆。」

「而我完全沒有能做的事,」莉莉又說。她蹙起眉頭。「除了,你知道,不要表現得太明顯以外。」

「關於擔心的事?」

「我幾乎都睡不著覺。」莉莉承認。

「妳沒有表現出來,」雷木思說。「我想——妳知道,這很重要。對他來說。現在這種時候。」

莉莉看著詹姆深色的腦袋消失在人海中,她望向遠方。「他,」她開口,然後又停下來,漫不經心地揉著她的顴骨。「你覺得什麼時候會輪到我們?」

「什麼?」雷木思說,看起來十分驚訝。

「我的意思是,輪到學生,」莉莉靜靜地說,「這——我是說——這還不是結束。事情只會變得更糟。」

雷木思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莉莉,而他很肯定他比較喜歡這樣的她。「我們不——我是說,我們不能那樣想。」

「我知道,」她說。「但我忍不住。我忍不住要那樣去想。我沒辦法——光是現在這樣傷害就已經夠深了,然後我只是——對不起,這太蠢了。這對事情沒有幫助。你覺得天狼星還好嗎?說到幫助,他需要的幫助比任何人能提供的都還要多。」

「有的時候,」雷木思開口說,「當我追過去找他,問他沒事吧的時候,他會直接揍我一拳,然後說我擔心太多了。」他揉揉眼睛,感覺到疲倦,以及從眼窩裡湧出的劇烈頭痛。「但反正我還是要去看他有沒有事。如果他揍我的話,那至少我不會——」他在說出『擔心』之前打斷了自己的話。「至少我知道他沒事,」他修正了一下說法。

「我要去,我不知道,我可能要去潛伏在角落然後暗地裡監視詹姆,」莉莉說。「雷木思?」

「是?」

「別,」莉莉說。「別擔心,我的意思是說,我也不應該擔心。我們大家可以——我們可以互相照顧。我們可以照顧自己。」

「妳的意思是說,我們不要互相揍對方,」雷木思說。「我也這麼覺得。我覺得我們需要這麼做。」

「那麼,這算是一個約定囉?」莉莉問道。

「是的,」雷木思同意道。「妳覺得我們應該握個手嗎?」

莉莉給了雷木思一個表情,像是在說如果握手的話就再也不能回頭了,不再害怕,也不討論他們是如何擔心別人。只要全速前進就好。這感覺有點傻,雷木思承認,像是在簽署一個告別童年的儀式,用盡可能最孩子氣的方式。他伸出了他的手。

「就這麼說定了,」莉莉說。她的手是雷木思所握過最堅定的手。

「說定了,」他重複著。

***

一開始,鄧不利多什麼也沒說。他的眼睛在彎月弧線的鏡片之後顯得鋒利而明亮。他看著詹姆,而在這整段時間裡都不停因為被人們看著而感到害怕的詹姆,此刻卻感到非常感激,他正走在克服的過程之中。鄧不利多,就跟霍格華茲一樣,是他們最後一座安全的堡壘——也許,也是個永遠不會被殺死的家長;這個男人的消失或離棄像是褪色般的不真實,就像一則床邊故事,或是一個被遺忘一半的神話。在詹姆家空蕩蕩的餐廳中間,他看起來有一點可笑,也有一點可怕。

「我很高興看到你現在似乎已經可以好好地站著了,」鄧不利多終於開口。「有變得容易一點了嗎?」

「是的,」詹姆說。他很驚訝他的聲音聽起來有多堅強,還有他突然間有多麼的真心。

「我想你已經和所有你需要談的人談過了,」鄧不利多說。「你會發現——儘管我毫不懷疑你此刻應該是完全沒有任何與人談話的欲望——你會發現這麼做,長期下來,會使你平靜。不要害怕為自己哀悼,詹姆;不要關上你的背叛和憤怒。你遠比死去的人更需要那份安慰。你的父母,我敢這樣說,他們非常習慣你對他們發脾氣。」

「謝謝你,先生,」詹姆靜靜地說。

「非常好。」鄧不利多嘆了口氣。詹姆突然間有種奇怪的感覺,鄧不利多見過的這些場面比他所能計算的還多。他突然有股奇怪的衝動想要說沒事的,教授,但他沒有這麼做,因為這不是真的,即使說出來也不會是。「我猜有人已經把一些關於你父母去世的細節告訴你了。」

已經有人告訴他,他們是被不赦咒給殺死的,殺了他們的是一個以多種名號自稱的組織:食死人,薩拉扎的兄弟,純血驕傲的夥伴。而這,詹姆心想,這是全部裡面最大的屁話。他們不是被一個組織殺死的,他們是被人殺死的。餐廳的地毯上有一塊污漬,是他母親倒下的時候,撞到她的茶杯時弄出來的。那痕跡永遠不會淡去。「不,先生,」他說。「我不太清楚。」

鄧不利多抿緊了雙唇。詹姆知道有什麼事正在發生;他並不笨。他的父母死了,不代表他不知道二加二等於多少,不代表他不懂得如何讀懂事情的徵兆,明白有什麼比他父母的遭遇更大的事情正在發生,而他的父母正好也參與其中——就是這樣。這跟詹姆所認識的世界有某種關聯,不僅僅限於這樣微觀的層次,那將他拉拔長大、令他難以置信地尷尬、無邊無際地愛著他、他也回報以愛的人。他原本以為暑假回來能見到的爸爸和媽媽,現在再也沒有了。這件事肯定和每個人都有關。每個來參加喪禮的人都是其中的一份子,看起來就像是吞了一顆炸彈的費邊是其中的一份子,費邊的哥哥吉昂也是其中的一份子。鄧不利多也是其中的一份子。鄧不利多就在那個巨大的、旋轉的、難以理解的核心,或許正試圖在一切分崩離析前將他們牢牢抓住,而父母手足兄弟朋友和那些完全沒有必要死去的人們則被謀殺了,死了。

「還有許多事是你必須知道的,波特先生,」鄧不利多說,「而這些事裡沒有一件是令人愉快的。我但願我們從來就沒有談論這些的必要——但如果你希望我對你誠實,而從你的樣子看來,我敢確信你是希望我這麼做的,所以我這麼做。但一旦當我把這些該說的事說出來,把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訴你之後,就不能再回頭了。接下來我們只能繼續前進。不,不——別這樣告訴我。你認為你想要知道,我能夠理解。我們失去了很多東西。我們還會再失去更多。可能還需要再花一點時間,你才能更深入地參與其中。也許一年。幾個月太短了,即使你再怎麼渴望也一樣。」詹姆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某種恐怖的東西。

這是件很恐怖的事,當你知道你一直相信他會保護你的那個人,自己也會害怕的時候。

「告訴我,」詹姆說。「我想要知道。我想要確保它不會發生在——在別人身上。那發生在我的——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我是男學生主席。」這聽起來很傻,但他回想起收到信的那晚,所有人都熟睡以後,他的母親是如何來到他還未闔眼的床邊,撫摸他的頭髮,她的雙眼閃著光芒,像是在對他說,詹姆,我們真的,真的很驕傲。他的父親是如何一言不發,但越過報紙微微朝他點頭,然後花了一整天多愁善感地看著詹姆嬰兒時期的照片,向每一個願意回應的人不停炫耀,主要是向天狼星。「我是男學生主席,」他繼續說,「而這——這件事對學校會有影響,我的工作就是要做點什麼。這是我的工作。」他想要繼續說些什麼,說這並不是關於復仇或者憤怒——或者是,那是當然的,那當然是,可是那並不是全部——但他覺得鄧不利多似乎早就已經明白。

「當然,那就是你最初得到這份工作的原因,」鄧不利多靜靜地說。

詹姆強迫自己看著鄧不利多的眼睛。他的手在痛,他在舉起他父親的棺木時讓一隻手指流血了,還有,他得對他自己承認,把他的床墊整個掀起來可能也沒有太大幫助。

「你將會知道,波特先生,」鄧不利多說,在他開口之前。「有許多事,偉大的事,可怕的事,此刻正在發生著。我擔心未來我們也許不會有休息的時間來紀念逝去的同伴,也不會有安全的空間來埋葬我們的戰友,但當我和我的學生們說話時,我想起了——」他停頓了一下。「我想起了希望,」他下了結論。「在最黑暗的時刻,最重要的,就是相信我們全都可以活著見到它的終點,一起。為了朝著那個終點前進,我們必須持續不懈地付出我們最大的努力。」鄧不利多示意詹姆坐下,詹姆跟著照做。「基於這些原則,」鄧不利多最後說,走到餐桌最遠的那端站著,「我成立了鳳凰會。」

***

天狼星坐在外頭一棵橡樹的樹蔭裡。雷木思最先想到的是,他看上去就好像在自己家一樣從容,但卻又像找不到回家的路的迷惘。這就是天狼星:他擁有一種神秘難解的能力,能夠把盡可能多種互相矛盾的元素,同時在一個有稜有角的男孩軀體裡結合。雷木思心想,再怎麼說,這裡也曾經是天狼星的家,但,從今以後再也不是了。

「介意我坐你旁邊嗎?」雷木思問道。

天狼星聳聳肩,但還是招手示意他過去。「就——你來看看這個,」他說。「退後一步,畢竟,我不知道它跟——跟人會起什麼作用。」 他後面的口袋探出了一小截的魔杖;他把它拽出來,揮了一下,低聲唸了一些咒語,在他們身邊出現了一個白色圓圈,他們就這樣被一群翩翩起舞的百合花包圍。「我本來打算要為詹姆這麼做的,」天狼星說。「可是後來我又想,你知道,他已經有百合花了。他有莉莉 [1]。更別說這樣看起來根本就娘到不行。」

「這的確不是最有男子氣概的一種表示,」雷木思附和著,但只是因為他覺得要是他說了什麼體貼的話,天狼星很有可能會直接一拳打在他身上。

天狼星抬頭看了他一眼。「坐下。你快要害我脖子扭到了。」

雷木思照做了。這是個美得毫無道理的日子,慵懶的雲朵飄過淡藍色的晴空,柔軟的春日微風輕撫過新開的彩花。如果他閉上眼睛,他可以是九歲,也幾乎可以是明天。

「所以就是這樣,」天狼星用一種咳嗽般的刺耳笑聲說,「發生了這種事。」

當然,找不到什麼話好說。雷木思在心裡嘆著氣,因為一方面,這就是他原本逃出來的理由,想要避免無話可說的局面: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他會面臨到的是什麼,知道這會是他身為雷木思.「尷尬」.路平的尷尬人生中另外一個尷尬的章節。「我想他會喜歡的,」他試圖說。「這個想法,我是說。這些花。它們很漂亮而且你自己寫了這個符咒而且你知道詹姆他會怎麼樣,要是他看到有人自己發明符咒的話,就——就像我看到很舊的書的時候一樣,口吐白沫,你知道,還會抽筋之類的。但你可能不要這麼做比較好。我是說,你應該這麼做,但是不要在他面前,或者是,你知道,在他旁邊做,因為這實在有點太女孩子氣了,而且如果你變得像女生的話,那我們團體裡面就已經有一個女生了,這樣一來你們就都可以擺脫我了,我不太希望事情走到那個地步。」在這三十秒的時間裡,雷木思已經從痛苦的口頭便秘演變成駭人而荒誕的語言腹瀉。他抿緊了嘴,等待天狼星打他。

然而天狼星沒有打他,情況在當天狼星輕聲說「我討厭這樣。」的時候又變得更糟了。

「你當然討厭這樣,」雷木思一點說服力也沒有的說。「你看,我是說,我們都——」

「不,」天狼星靜靜地說。他側臉俐落的線條似乎在微微顫抖。「你不懂。不只是因為我本來就應該要討厭這樣。不只是因為詹姆,也不是因為即將要發生的戰爭,也不是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還有這些愚蠢的花,你知道,還有那所有的一切。我的意思是,這是件可怕的事,而且我們沒有。只有我。」

「詹姆的爸媽——」

「他們也是我的爸媽,」天狼星說。他疲憊地揉著一邊的臉頰。「但我不能,我不能這麼說,我甚至不能這麼想,因為該傷心的人不是我。我知道。可是——可是這不公平,月影!」一股激烈而狂野的悲傷,燃燒在天狼星的臉上。「他們也是我的爸媽,但我甚至不可以難過,因為詹姆需要我這麼做,我知道,而且我努力做到最好,但這樣不公平。」

雷木思想問他,那個他一直想問天狼星的問題。那誰又會來照顧你?他只是大部分的時候都沒有真的說出口。

關於失去和悲傷最可怕的事,真正可怕的事,是整個宇宙裡沒有任何一個角落,可以無限地儲存它們。沒有任何一個人,能以任何理由,在任何一天裡將它盡數耗盡。但悲傷的場合從來都只供給少數真正失去的人悲傷的機會,而世界上的其他人,為了他們,卻必須裝出沒事的樣子,即使也同樣迷失,也同樣痛苦不堪,卻只能傷害自己。

「他們就是爸媽,」雷木思茫然地說。他很謹慎。他想,比任何事情都想,想要幫助某個人。他想,比任何事情都想,想要幫助天狼星,詹姆有莉莉,而天狼星卻一個人孤伶伶的坐在這裡對著喪禮的花下咒。「這並不像是——嗯。不像是有可能會發生的事,真的。我們從來沒想過,從來沒想過有這個可能。」

「他們真的很棒,」天狼星說。「你知道的。媽的——一流的。他們是最好的。你可以用波特家當榜樣,如果你有他們的一半好,你就,你就已經很不錯了。」

「我知道,」雷木思說。

「而且他們永遠都——他們就這樣收留了我,雷木思!」天狼星一拳擊進了另一隻手掌,他的頭無力地往後仰,肩膀也沉了下來。「當我無處可去的時候,他們就在那裡,而且他們什麼也沒說,甚至沒有要我付晚餐錢,但他們永遠都知道我最愛吃什麼——他們讓我覺得——覺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樣,而那,那真的——」天狼星的下巴搜索著詞語。雷木思可以察覺到他語氣裡那尖利的空洞,他緩緩舉起手。在他的手指和天狼星的肩膀之間,仍存在著一段永恆的慢動作鏡頭。「那是最難做到的,」天狼星接著說了下去。他的下巴落到胸前。「就連你自己的,你自己的爸媽,都沒辦法讓你有這樣的感覺——那曾經是一個家,他們的家,詹姆的家,也是我的家,我——我愛他們!」

雷木思的手終於探到了天狼星的襯衫,他抓住他的袖子。天狼星抬頭看了一眼,但還是別著頭。他笑出了聲,笑得刺耳,含著淚光。

「我愛他們,而他們卻死了,」天狼星說。「我想要去殺了——我想要去殺了做這件事的人。我不只想要殺死他們。我想要讓他們痛苦。我想要讓他們他媽的痛不欲生,然後我才會殺了他們。」

「噢,」雷木思的話沒有說完。這不算是一個字,這只是一個聲音,卡在他喉嚨深處的某個角落。「噢,天狼星。聽著。別這樣。」他不太確定他是在叫天狼星不要做什麼。可能是傷害別人。或者,是傷害自己。這一點幫助也沒有。

然後他心想,管他去吧,就因為他不能對詹姆這麼做,也因為他的手此時已經握緊了天狼星的衣袖,他將雙臂伸向天狼星背後,緊緊地將他摟住。天狼星的聲音悶在袖子和衣服裡,變得含糊不清,「幹,月影,不要,別碰我,幹,幹,」他的雙手退縮而扭曲,不肯碰到雷木思。在雷木思的肩膀上有一塊逐漸被浸濕的區域,天狼星的背在他的手心底下,顫抖得宛如世界末日。

雷木思之前經常思考這個問題。不是擁抱天狼星,不是他,而是擁抱任何人的那種尷尬,他不曉得什麼時候該收緊或放開。他們的頭也許會碰在一起。某人的頭髮可能會卡在他的鈕扣上。別人或許會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昨天的晚餐,或者是牙膏,或者是他舊毛衣的氣味,這某種程度上是令人不快的,甚至可以說是令人憎厭的程度。錯估別人的身高該會是多麼容易。撞到彼此的下巴、手肘和鼻子,又該會是多麼容易。雷木思經常思考這個問題。他為這個想法而感到畏縮,關於互相接近的身體,以及他高度不安的意識到自己肢體的笨拙。他模糊又甚至有點可笑的想著,當他此刻終於明白,有人正迫切需要這份你所給予的親密,你他媽的做得到或是做不到都不要緊。重要的就只有擁抱。他們會記得的,就只有擁抱。

「天狼星,」他說。

突然間,他發現自己的手無所不在,他已經停止了思考,但他沒有停止感覺,他完全明白該怎麼做。如同一股本能。如同在盈滿的月光下仰首哀嚎。如同把自己的肌腱輕易地撕成像太妃糖一樣的碎片。全都是那麼疼痛,卻又那麼自然:就像那樣

他的手指埋在天狼星的頭髮裡,掌心的弧度緊扣著他的頭蓋骨。他知道,卻一直沒有清楚意識到,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長得比天狼星還要高了,即使天狼星並不矮小。將這個差異收在懷裡的感覺多麼可笑。真的,這太荒謬了。

天狼星在哭,這同樣也非常荒謬,因為他哭得不像是個快要長大成人的少年,他哭得就像是個六歲的孩子,全都是鼻涕,還有喘息;某種程度上,他也在笑,然後試圖想要說一些像是「我是個白癡」或「你的手太長了」之類的話,但雷木思召喚他所有的勇氣和本能,然後說「閉嘴。閉嘴。沒事的。」

天狼星的手指用力嵌入他的肩胛骨。他靠在雷木思鎖骨上的嘴微微張開,紊亂地呼著熱氣。雷木思收緊雙臂,把手伸進天狼星的髮間,徒勞地耳語,「閉嘴,拜託,你會沒事的,全都會沒事的,」直到他感覺天狼星在他懷裡安靜下來,他的胸膛隨著啜泣而抽搐痙攣。雷木思回想起了一段哭泣的記憶,一種小孩子哭的方式:一種哭完後讓你昏昏沈沈又無比空虛的方式,讓你感覺似乎好了一些,同時好像又更糟了一些。

「如果現在有人看到我們的話,」天狼星說,「我會說是你被噎到了然後我是試著要,要救你的命。」他說的話在抽泣聲中無法自持,在大口大口的呼吸之間,被切成了不均勻的怪異斷音,字與字之間斷斷續續。雷木思觸碰著他雙手可及的範圍,大部分是他的頭髮和肩膀之處。

「我被什麼噎到了?」他問。

「小餅乾,」天狼星說,「不然還能是什麼?」

雷木思把頭靠在天狼星的頭上輕聲耳語,就像誓言,就像在宣誓他的忠誠,「最好別讓我們被誤會。」天狼星發出了狗吠般的笑。雷木思可以感覺到他的眼淚,或許還有他的鼻涕,黏在他自己的脖子上。但他不在乎。他把臉埋進天狼星的頭髮,用如鋼鐵般堅定的手臂將他擁在懷裡。天狼星聞起來像肥皂。大多數的人聞起來都像肥皂。他聞起來有點像肥皂底下的汗,還有一絲最隱晦的狗的氣息。雷木思被這股味道給吞沒,一切都太靠近。「我該停下來嗎?」雷木思問。但聽起來像是一堆雜音,因為天狼星的頭髮在他的嘴裡。

「不准,」天狼星說,「他媽的不准。我只是說我需要先擬好一份申辯稿。」他聽起來稍微比較像他自己了一些,但也只有一點點而已,他仍然在大口喘氣。他的手肘不知怎地靠在雷木思的胸膛上面。

這似乎比較像是雷木思會感到困擾的那種事,但這卻反倒讓天狼星感到有點憂慮,因為他並沒有感到困擾,一點也沒有。他不介意。他做得很好。他很

似乎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雷木思把天狼星扶了起來。唯一可聽見的是吹過樹木和花朵的風,還有偶然捕捉到的天狼星的呼吸聲。

最後,天狼星沙啞地說,「好。夠了。好,」與其是在對雷木思說,聽起來更像是在對他自己說,接著他一隻手拽住雷木思的手臂,重重地按在他自己的嘴巴和鼻子上。過了一會兒他又抖了一下,緩緩將身體從雷木思身上解開。少了他的重量,雷木思感覺很奇怪,彷彿一切在突然之間都失去了意義。

「好,」雷木思重複他的話。他空出來的手經過兩人之間的空白,碰到他自己的脖子,然後無力地在腿上垂了下來。

天狼星盯著他,目光尖銳而鋒利。

那表情似乎在暗示著將會發生某種沉重而重要的事,或者將會在彼此之間自然的迷失,即使是已經這麼靠近的兩個人。

雷木思舔了一下嘴唇。

「你有在練習做這種事嗎?」天狼星問道。「喂,我——你的襯衫沾到我的口水了。」

雷木思低頭看了一眼。在他的肩膀上,的確有一塊漸漸蔓延的半透明痕跡,被一個潮濕而堅硬的圈圈圍住。「我有外套,」他說。「沒事的。」

「你有在練習,」天狼星說。他的嗓音有點搖擺不定。「我不曉得你之前去過誰的喪禮,但你真是不虛此行。」

「我跟莉莉談過,」雷木思說,「然後我們在想。她在想。那個——你知道,這些事真的…好吧,你知道。這些事,」他含糊不清地表示,「這不是…這不可能。你知道嗎?這已經超出可能的範圍了。總而言之,」越說越感覺自己很蠢,「她說,我們應該互相照顧。我們不能假裝我們自己做得到,像一般的青少年那樣,然後再坐下來悶悶不樂地想說為什麼我們做不到。這樣騙自己是沒意義的——既然我們可以——我們明明就可以——好吧,就像我剛說的。互相照顧。」他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手。他剛才拉出了一些天狼星長長的黑髮,現在正纏在他的手指上,有點噁心。

天狼星沒有說話。然後他說,「好。你做得很好。」

「你也是,」雷木思非常認真地說。「詹姆——他需要看到你發個脾氣。我覺得。」

「我知道。」天狼星咬著下唇。「我只是得找到正確的方法。」他舉起袖子揉揉自己的臉頰,又揉揉雷木思的喉嚨。「不管有沒有外套,」他低聲說。「再怎麼說,還是不應該在好兄弟身上流鼻涕。」

「是不應該,」雷木思淡淡地說。

「反正呢,」天狼星說。「我們會互相照顧的。這本來就是我們該的,不是嗎?互相照顧?我還不知道要怎麼樣我才會這麼做呢。我覺得,你好像,你嘴裡好像有一根我的頭髮。」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把它拿出來,指尖輕輕掠過雷木思的嘴唇。「就在那,」他說,然後把頭髮彈到草地上。

雷木思感覺下唇發癢。他動了一下想要揉揉它,但卻沒有,讓它就像一個痂或一根睫毛,或是一抹難以理解的墨漬一樣留在那裡。

「我們只是,」天狼星接著說,「我們只是得先找出該誰生氣。」他的雙手在膝蓋上握緊拳頭。「然後我就可以生氣了。我們大家都可以。我們不會受傷,」他堅定地說。「我們會發脾氣,好好地發一頓。我們會互相照顧。然後你,」他指著雷木思,灰色的眼睛溫柔而認真,「你可以學著發脾氣,你知道,作為一種技能。」

「我會發脾氣!」雷木思抗議道。「我們打了一架,還有那些——」

「你沒有發脾氣,」天狼星糾正他,「你又冷漠又抽離,然後你就變成狼人,我想連你自己都會同意這算是一種作弊。」

「你這麼說只是因為你很不爽你被我打得半死,」雷木思說,尷尬笨拙地朝他地歪嘴一笑。

「也是有可能,」天狼星說。他的眼睛現在紅紅的,鼻子和嘴巴都腫了起來。他一直以來都有點像女生,只是他鋒利的線條和寬闊的肩膀使他免於這種令人尷尬的女性特質,照理說他現在應該會看起來更像女生,但他卻沒有。如果有什麼讓他比平常看起來更像個男生的話,那可能就是跟憤怒有關,或是跟無預警地長大有關,或是跟一些雷木思.路平無法理解的事有關,無論他多麼努力地想要去理解。

雷木思還是揉了揉他的嘴。發癢的感覺早已消散。

「好了,」天狼星說。「走吧。我們回去。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好好地結束這一切,對嗎?」[2]

長大,雷木思心想,這是件安靜的小事。它可能會發生在一座花園裡,或是發生在某人的鼻子在你脖子上呼氣的時候,你也許希望它會以別種形式發生,但它就這樣來了,並且再也不會離開,沒有人能夠,也沒有辦法能夠躲避。他站起來,向天狼星伸出一隻手,而讓他更驚訝的是,天狼星真的握住了它。

「朝著缺口再接再厲吧,親愛的朋友,再接再厲,」天狼星說,側向一邊朝他微笑,然後把雙手插回自己的口袋。「否則就用我們英國人的鼻涕來堵住這座城牆。」[3]

「對,」雷木思說,「賣弄。」

然後他們就離開了。

***

 

--

譯註:

[1] Lily 的名字是百合花的意思。
[2] 「One for all, all for one.」(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出自大仲馬《三劍客》。
[3] 「Once more into the breach, dear friend, once more; Or close the wall up with our English dead.」(朝著缺口再接再厲吧,親愛的朋友,再接再厲;否則就用我們英國人的屍體來堵住這座城牆。)出自莎士比亞《亨利五世》,天狼星在這裡把 our English dead 改成了 my English sn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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