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EBOX PROJECT》 / written by ladyjaida & dorkorific
鞋盒子。第二十一部 B》 / translation by menghsin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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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部 B:1977,三月
餘波,海灣,悲劇降臨

 

 

 

「獸足,」隔天早上,詹姆噓聲說道,當他們在早餐後漫步到海灘上時抓住天狼星的手肘。「我得跟你聊聊。」

「聊吧,我的朋友,」天狼星說,一手慷慨地環住詹姆的肩膀。他吃了太多的馬芬蛋糕,心情實在太好,而詹姆憔悴蒼白的臉色,還有總的來說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的神態,在對比之下讓他感覺甚至更加愉快。「你的紅髮酥皮愛人去哪了?」

「我不知道,」詹姆咕噥道。「我想她是睡在浴缸裡了。聽著,我需要你答應我你不會表現得太白目。」

「我辦不到,」天狼星愉快地說。「這是我的魅力之一。」再仔細看一眼,詹姆的確看起來不太健康:整個人乾癟又善感,完全不像平常那個神氣活現的他。要是天狼星有那個天性的話,他就會關心一下他的朋友;但是他並沒有這個天性,可喜可賀。「你想要來根香蕉什麼的嗎?你看起來好像一顆枯萎的包心菜。我們是在度假啊,看在老天的份上,拜託,試著振作一點。我要你保持你今天最好的狀態,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玩一場『金沙下體』了。」

「說到我的下體,」詹姆說。「可是天狼星,你先答應我。」他拽住天狼星的手臂,把他拉往邁向遺棄還有溺水的方向,一個佈滿岩石、令人不快的海灣,此時沒有任何遊客會試圖攻佔此處。「你得答應我你不會告訴任何人。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秘密,如果你說出去的話——」

天狼星舉起一隻手,突然嚴肅了起來。「詹姆,」他說。「真的事態嚴重的時候,我會盡量不要當個白目。」

「你最好是做得比盡量再更好一點,」詹姆告訴他。「你要做得比成功還要成功。你不能告訴任何人。不能告訴彼得,不能告訴雷木思——」

「也不能告訴酥皮愛人?」

詹姆露出一個陰沉的表情。「尤其是酥皮愛人。酥皮愛人不能知道你知道。聽懂了嗎?」

天狼星點點頭。「我在此鄭重發誓,」他說,但他不是在開玩笑。詹姆放鬆地嘆了口氣,滑進一個幽暗的角落,看了看四周之後才開口。

「我們有點,」他悄聲說。「我們有點。你知道。」

理解的表情非常緩慢地出現在天狼星臉上,像一道陰影一樣綻放開來。他轉過去,別開了視線,他的腳在沙子還有一些曬乾的海草上蹭著。有好長一段時間,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用腳趾搔著海草。他花了一段接近永恆的時光,不過最後,他咧嘴笑了起來。「嗯,你知道,這只是時間的問題,不是嗎?真愛的過程最終都是會來到臥室裡的。做得好,伙伴,做得好。」他用一隻手拍拍詹姆的肩頭。詹姆感到很驚艷。他的表現令人激賞。突然之間,詹姆對於天狼星.布萊克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這件事感到又高興又快樂又感激,而且他也永遠都會是,而且,在真的事態嚴重的時候,他不白目。突然之間他就掛在天狼星的手臂上,超乎想像地放鬆下來,但還是像隻水母一樣不停發著抖。

「那太可怕了,」他說。「那真的糟透了。我爛透了。她爛透了。我們都爛透了。那是我基於自由意志所做的事裡面最糟糕的一件。你還記不記得那一次,烤麵包機的那一次?就好像是那樣只是又更爛了一百倍,久了一百倍,然後少了一點燃燒的部分又多了一點壓縮的部分。天狼星,那真的是爛得非常壯觀。」

「喔,」天狼星說道,感到相當震撼。「呃。好吧。」要去描繪一場糟糕的性愛能有多糟實在是有點困難。在天狼星的想像裡,有點可以又有點不行,要是你可以的話,那麼那其實就還算不錯,而要是你不行,那麼其實真的不太算數,不是嗎?「我是說,那是不是只是——你知道,我是說,她身上應該沒有鱗片之類的吧,對吧?」

「不!」詹姆大叫道。「不。老天。」他把一隻手深深埋進頭髮裡,彷彿是要試圖扯掉他自己的頭皮。「天啊,我不——我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好像——我太努力了,但那就好像——然後我就,就像,看著我自己,然那就像是,我是說,喔天啊。我發出聲音了,獸足。像是小——喔,天啊,小沙鼠的聲音。而且我只是有點以為會有什麼事發生在她身上,可是那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沒事,」天狼星說,試著不要看起來像他實際上那麼困擾。「我的意思是,呃。對吧?我覺得那是需要練習的。」

「我覺得這是一場天大的笑話,」詹姆陰沉地說。「而且沒有人在討論那有多糟糕,因為每個人都太爛了,丟臉到不敢承認。」他斜眼瞪了天狼星一眼。「但你沒有,對吧?我是說,你跟蘇菲。因為你跟我講過了。你沒辦法不講這件事情超過三秒鐘。」

「我沒有,」天狼星說道,沒有在看著他。你真是個笨蛋,他堅定地告訴自己。你必須停止當笨蛋。可是如果他不知道那從何而來的話,他就沒辦法阻止自己,而且他只想要閉嘴還有幫上忙,但他腦袋裡的所有東西全都那麼幼稚又好勝,而且難以置信的愚蠢。「你看,也許她不知道那有多爛。」

「她跑去睡在浴缸裡面,」詹姆陰沉地說。

「嗯,好吧,也許她知道那很爛。但她可能不知道有爛。」

「如果有差別的話,」詹姆說,「她才是那個知道那有多爛的人,然後我是那個被蒙在鼓裡的人。才應該要去睡在浴室裡。」

「這的確是相當紳士的作風,」天狼星同意地說,但他聽起來十分親切。「你看,詹姆。或許你是對的。或許每個人的技巧都很爛。或許她會厭煩然後明白這點,然後在她發現真相之後就會回到你身邊,然後一切最後都會沒問題的。」

「但人們討論起來的樣子,」詹姆呻吟著說。「不可能每一個人都那麼擅長說謊啊。」他的雙眼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有可能嗎?」

「呃,」天狼星說。「聽著,我真的有在努力。但你知道,」他補充道,感覺格外的寬宏大量,「有可能不管怎樣都不會有問題。你有這樣想過嗎?或許她也沒有那麼糟糕,而且知道你第二次就會做得很棒。你一直都是這樣,你知道。這樣是最快的。」

「有些人第一次就做得很棒,」詹姆咕噥著,一邊陷進沙子裡。他把額頭放在膝蓋上,對著他羞窘的靈魂中那陰暗而隱密的深處說話。「我是說,你知道。我實際上是有在期待的。」

「那一定很難受。」天狼星坐在他身旁,一隻手臂友善地環住他的肩膀,然後好好地晃了他一下。「好啦。那麼,你有跟談過了嗎?」

「還沒有。」詹姆哀號著說。「我根本不敢看她。她也不敢看我。她可能已經搬到非洲去了。你知道的,她的動作比我快。」

「或許,」天狼星說,「或許,這聽起來似乎有點瘋狂,但這是有可能的,詹姆,她會願意再試一次,因為她對你有這些黏糊糊的愛情酥皮內餡的感覺。如果不是,而且她人又在非洲的話,那麼她肯定不會在那裡發生什麼更棒的性愛,所以你就可以開心一點了。不是嗎?」詹姆又呻吟了一聲。「好吧。聽著。要嘛你就振作起來,要嘛我們就得一起去跳海自殺了。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那麼喜歡把自己弄得濕答答的那麼久,而且我把你壓在浴缸底下的那次你是真的滿生氣的,所以我想你會沒事的,還有——你知道。不用自殺。你怎麼說呢,老傢伙詹姆?早餐?早午餐?來點椰子汁?一頓慶祝性愛的大餐?」

「一頓慶祝糟糕性愛的大餐,」詹姆咕噥了一聲。「又溼又黏又怪又令人不滿。」

「好吧,」天狼星提醒他,「至少不會再更慘了!」其實可能會,但他想詹姆可能不想去聽各種更慘的可能性。「聽著,你就…先不要回旅館。先暫時遠離一下你的恥辱之地。在海邊徘徊。思考一下,我不知道,大自然的壯麗。然後帶一隻水母回去,讓她知道你很重視。」

「水母可能會有點太針對了,」詹姆憂鬱地說道。

「嗯,我不知道,」天狼星說。他發現自己正奇怪地、令人驚訝地在跟他的情緒掙扎。他又沒有什麼理由好煩躁的。花整個晚上致力於令人不快的水母性愛的人又不是。「那你想要怎樣?一直悶悶不樂下去嗎?」

「我想要找個地方坐著,」詹姆說。「嘿,呃。」他一隻手掠過眼前,有一點點顫巍巍地吸了口氣。「謝了,伙伴。抱歉。我只是需要——不管怎樣。你是個很好的朋友,是個英國紳士。」

「別擔心,」天狼星說。詹姆看起來一點也不成熟了。他也不是變形時的或是什麼別的樣子,他看起來就像以前的詹姆,但隱約地對自己更不確定。「你想要我在後面跑跳碰嗎?你可以拿棍子丟我。」

「感謝你的提議。你這樣的行為非常的高貴。但我想我最好是先跟自己獨處一陣子。還有,你知道。大自然的壯麗。求一個神蹟。燃燒的荊棘[1]。摩西分紅海[2]。提醒自己我有多討厭淹水的這個概念。稀鬆平常。你知道。而我知道,」詹姆補上一句,「我知道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只是——別告訴任何人。就這樣。謝了。」他動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彷彿他準備要擁抱天狼星,接著某種難為情又荒唐的感覺在他的全身蔓延,他向後驚跳一步,聳了聳肩。「我不想碰到別人。任何人。再也不想了。至少一個星期。抱歉。謝了。」他心煩意亂地緩慢後退。「真的,天狼星。你——你知道。謝謝你。謝了。

在他消失之後,天狼星數了數詹姆在考慮把他自己淹死之前感謝他的次數。到了最後,他出自於跟詹姆完全相同的理由勸自己想開一點。那樣會很不舒服,儘管這會完全匹配他潮溼沉悶的情緒。

這,天狼星意識到,這是一個最糟糕的假期。一開始的時候都很好,只是後來莉莉也一起來了,而現在詹姆和莉莉真的發生關係了,這在天狼星的口腔裡永恆地留下了令人恐懼的氣味。也不是說他很老古板。也不是說他認為他們會跑出去然後結婚然後一起製造出一大堆對性事感到難為情的小寶寶。而是現在詹姆和他之間有了深邃的鴻溝,就算詹姆還是想到要第一個來找他——在純粹的悲劇和屈辱之中起不了什麼安慰的作用——就連這份信任也沒辦法讓那鴻溝彌合。他們會分道揚鑣。他們是兩個不同的人。他們,說得更簡單一點,是可以被分開的。

天狼星想要找個人來揍。

然而,整個海灘空無一人。他只是把雙手塞進口袋,然後開始愁眉苦臉地沿著海岸線走著。這是個溫暖而黯淡的早晨,一旦太陽真的升起,整片風景將會被那熱度給漂白的那種,而天狼星除了躺著以外將會對任何事都無能為力,只能感覺他的大腦從他的耳朵裡一滴一滴流淌出來。就這樣,他猜想,趁他還有能力可以召喚出移動的意志力時,將這些東西——不管這些是什麼東西——從他的系統中驅逐出境,這很重要。

試試看朝著海裡扔石頭吧,他的腦中有個熱心的聲音這麼提議。你可以假裝那是某個人的腦袋。但他並不想要朝任何人的腦袋扔石頭,並不真的那麼想;他並不想要傷害人,或是兜圈子,或是放東西在彼得的褲子裡,或是跟詹姆一起佈置屎炸彈,或是任何當他生氣得無助時通常會做的事情。他不曉得該做什麼才好,該做什麼才能讓他好過一點,該做什麼才能讓他腦中醞釀著的那些陰暗、混亂、毫無重點的愚蠢想法停下來,就只要停下來,然後,最後,他無助地大叫一聲,「幹!」然後做出一個白癡且令人沮喪的往水中跳入的動作。

接著,「怎麼啦?」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溫暖而興味盎然。「下體卡到沙子啦,我猜?」

天狼星轉過身。雷木思看起來非常荒謬。他鼻子上有一層鋅的氧化物,讓他的鼻子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更大,並且他拿著一本彷彿像是百科全書的東西。

「你看起來像一個弱智,」天狼星提醒他。

「你看起來像一個瘋子,」雷木思反駁道。

「大概吧。那你想怎樣?弱智我嗎?」天狼星朝著雷木思皺了皺眉,直到他的視線變得太過模糊而荒謬,天狼星不得不眨眨眼睛。簡直毀了。天狼星發出了一聲挫敗的嘆息,在他身旁洩了氣。他用手臂環住雙腿,把膝蓋朝著自己的胸口拉近。「當沒來由地生氣的時候,你會怎麼做?不是真的那種生氣,這個形容不對。心情不好。就是這樣——心情不好。當心情不好的時候,你會怎麼做?」

「看起來像個弱智吧,我猜,」雷木思說,但他把他的大部頭書本放下來,擦拭著他鼻子上的那層白色鋅氧化物,然後傾身向前,看起來關心得恰到好處。至少,天狼星心想,雷木思.路平永遠都會在,不管他是不是一個弱智,當他需要被嚴肅看待的時候,他會嚴肅地看待他。雷木思會有答案的,天狼星這樣告訴自己,而如果他沒有的話,天狼星會用一艘小槳船把他帶到遙遠的外海然後把他丟包在那裡。

「你看起來一直都像個弱智。」天狼星凝視著水面。他盯得太過用力,被海面上閃閃發亮的陽光刺痛了眼睛。

「我不知道,」雷木思誠實地回答。「取決於我是哪一種壞心情。我是哪一種壞心情,天狼星?」

天狼星想了一下。「現在就要聽起來像個弱智了,」他最後喃喃地說。「我不知道。可能是,難過的那種?我不知道。」

「我可能是難過的那種壞心情。」雷木思邊想邊說了出來。「嗯。這可能是最困難的那一種,說真的。如果我是難過的那種壞心情,看書又沒辦法解決的話,而且我肯定不能跟我的朋友說,因為他們會說我是一個弱智然後叫我寫在我的少女日記裡直到我最後長出個陰道來。」雷木思微笑著,試著想要幫上忙。他的確是幫上忙了。只是,天狼星明白,他不完全是出於正確的原因幫上忙的。他是不小心幫上忙的。如果詹姆.波特是個對於性事徹底笨拙的人的話,天狼星想要說,那麼,雷木思.路平,你就完蛋了。他沒有說出口。那樣會破壞他承諾過的信任,而他絕不會這麼做。當秘密很嚴重的時候,天狼星會守住它。「好吧,如果你想要的是一個誠實的答案,」雷木思說。

「誠實的答案。而且我絕對不會提到什麼陰道。相信我。對我而言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陰道的存在了。我已經洗手不幹了。」

雷木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他活該。「這不是一個很好的答案,」雷木思開始說。「但通常我會就這樣等它過去。再怎麼說,大部份的時候我身邊都有一群人,他們會轉移我的注意力。他們可以幫上忙。他們很煩。」

「煩我,」天狼星乾澀地說。他朝雷木思瞄了一眼,現在,白色的鋅氧化物已經整個抹在他一邊的臉頰還有鼻子的一側,他整張臉於是都看起來歪斜而滑稽。甚至還有一些白色的鋅氧化物在一條不平均的疤痕的稜線上。你完蛋了,雷木思.路平,他試著這麼想,但他甚至無法集中這個概念。在他們所有人裡面,雷木思似乎是最不會完蛋的。他有可能會比他們所有人活得都還要更久,在最後的最後,對著自己睿智地咯咯笑著,懷抱著他所有神秘的狼人智慧。

「我可以唸書給你聽,」雷木思提議。「我可以唸這本超大的書給你聽,我去哪裡都帶著它,因為我是個弱智。」

雷木思這個人的問題,天狼星心想——或者至少是其中一個問題——就是他覺得要讓別人開心最好的方式就是貶低他自己。這有時候會有用——它現在就起了作用,如果沒有其他原因的話,這表示天狼星沒有在想詹姆以及性以及家庭以及其他種種的蠢事——但有時候這樣有點悲哀且惱人,但缺乏任何不只會讓問題加劇得更嚴重的方法,可以讓他停止這麼做。「你覺得那本書裡平均的音節數量有多少?」

「沒辦法告訴你,」雷木思說。「我不會講德文。我只會讀。」

「我有的時候真的很想要把你丟進一個大桶子裡,」天狼星說,但他不知怎地好了一些了。他用拇指撥了撥雷木思的臉。「你臉上有東西。」

「嗯,你知道,是這個鼻子的關係。它實在很——」雷木思比了一個模糊的、不太自在的手勢「——出來。就好像赤道一樣;它比較容易照到太陽。我想要謹慎一點。」

「那假如你的壞心情沒消失的話,」天狼星說,小心翼翼地看著雷木思的頭頂,「那你又會怎麼做?比方說好了,如果已經好幾個月了呢?而且如果你已經試過了要,假設,要疏遠所有你最好的朋友,差點被開除,跟穠纖合度的法國女生周旋,還有所有那些通常會讓你好過一點的事——假如——那怎麼辦?」

「我不知道,」雷木思在一陣短暫的停頓後承認道。「去度個假吧,我猜。」

「萬一它在度假的時候變得更壞呢?」天狼星皺起眉頭,把臉埋進他的膝蓋。「萬一它在度假的時候變得非常非常壞,你會考慮去當一個海盜,航向大海,然後永遠不回來嗎?」

「萬一它變得更壞的話,你的壞心情,」雷木思說,「那麼,當你去當一個海盜航向大海的時候,你真的應該帶上你的大鼻子朋友一起,因為你完全不了解海盜的行為,而且他沒辦法跟任何人決鬥,只有同心協力,你們才能統治整個公海。」

「如果那個大鼻子朋友的鼻子上有那些黏糊糊的東西,他就不能幫忙統治整個公海了,」天狼星說。「他得接受一個曬傷的鼻子,不然他不能來。」

「那個大鼻子朋友也是這麼想的。他同時也認為他可以戴上那種帽簷非常大的帽子,這樣就可以解決他的問題了。」

「他看起來還是會像個超級大弱智,」天狼星說。他咧嘴一笑,然而,他感覺安慰多了。雷木思揉揉鼻子,有一點彆扭,但做得相當不錯,考慮到一切事情。事實上,考慮到一切事情,雷木思是天狼星所知道的最好的消遣——或許甚至比詹姆還要好,因為沒有人能嘲弄詹姆到那種程度,詹姆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男生。這一切都讓人非常困惑。「而且我的心情還是會是超級的壞。」

「即使是沉溺在放蕩的海盜行為裡也還是會嗎?」雷木思看起來十分同情。「好吧,也許吧。這可能是為什麼最好是把它說出來,而不是跑去燒殺擄掠強姦殺人等等等等的原因。」

「很難說明,」天狼星咕噥道。「有一些是我不能說的。你知道。最高機密,噓,噓,其實不是那麼重要。」

「真的有那麼久了嗎?」如果雷木思有因為被隔絕在秘密之外而失落的話,他也沒有表現出來。他依然是那樣全心全意地在聆聽,靠得很近,然後把他的鼻子湊得到處都是。他聞起來有點古怪,像是海水,還有某種為了避免曬傷而塗滿全身的東西。「你應該要先說點什麼的。我是說。我就不會這麼——」

「不要道歉。這不是你的錯。如果說真要有誰的話,那就是詹姆的錯,但其實我覺得是我的錯,所以我打算要把一切都怪在我該死的爸媽身上,然後就這樣算了。你想不想要去探個險?我覺得我們應該要去。去轉移注意力,你剛剛說的。轉移吧!我將以此名加封你,雷木思。注意力的轉移家。」

「我並不太能算是一個探險家,」雷木思試圖說,「你應該要找詹姆去的,」但天狼星的臉上有什麼東西稍微扭向一旁,而雷木思敏銳地、懊悔地意識到這是一個錯誤的提議。「我想我可以試試看。」

「那裡有幾個海灣,」天狼星告訴他。「隱密的寶藏,之類的。我不知道。」他苦笑一聲,把手腕內側埋進眼睛。「寶藏!月影——我是不是永遠都只有八歲?」

「從各方面來說,這是很重要沒錯,」雷木思向他保證,試著幫忙。「聽著,來吧。我們去找一些有趣的貝類。我可以告訴你所有我知道的關於軟體動物的知識。」

「你一定懂很多,我猜,」天狼星說。

「裸鰓類目是其中最鮮豔的一種,」雷木思說。「牠是海蛞蝓家族的成員。」

「你在開玩笑吧,」天狼星說。雷木思可以看到在他嘴角抽動的微笑。他沒有天狼星那種一看到別人開始嶄露笑顏時就將它引導出來的天份;他只能及時地去注意,去讚賞,在他自己的腦中去消除可能性。「裸鰓類?」

「還有一種東西叫做火焰鳥舌螺。我們應該要進到那裡面去,」雷木思果決地說,指著手邊的一個海灣,那陰暗的大嘴。他並不太能算是一個探險家,但顯然天狼星需要他嘗試看看。何況,可不是每天手邊都會有一個張著陰暗大嘴的海灣在附近。這個海灣將不得不將他給吞噬。「就這個。它陰暗得很美妙。它看起來精采絕倫。我們一定會踩到很多噁心的東西,我一點都不懷疑。重點就是這個,不是嗎?」

「我要叫你火焰鳥舌螺,」天狼星說。「火焰鳥舌螺特務。然後我就會是螺賽特務。」

「裸鰓類,」雷木思試著糾正他,不抱太大期待。

「前進!」天狼星宣告。「朝向幸福的、轉移注意力的黑暗前進!」

在三個海灣之後,雷木思已經慘遭某種看起來像烏賊、動起來像蝴蝶、而且螫起人來像蜜蜂的東西攻擊。他還獲得了一條用海帶做成的圍巾,而他的腳趾縫則不斷地被沙蟹給填滿,而天狼星則遭受到了珊瑚的驚嚇,兩次,還有被一隻憤怒的海鷗踩到,並且,目前正穿戴著一條看起來很不開心的魚。每個地方都是沙子。到最後,雷木思很肯定天狼星已經徹底忘光了他的壞心情,進入徹底的探險家模式,汗流浹背,並散發出一股不太好聞的氣味。這個味道也有一絲可能,是跟他目前身上的那條魚有關。總而言之,當他們到達第四個海灣的時候,天氣熱得極端異常,而且已經過了午後非常久了,早已遠離了海灘正常且實際上安全的部分。它看起來讓人有不詳的預感。「這看起來讓人有不詳的預感,」雷木思悄聲說。「我們一定要進去看看。」

「來瞧瞧我們能不能找到別隻那種殺手烏賊,」天狼星答道。「我想要抓一隻,然後訓練他。或者是讓他來抓走,把我帶回去見他的老大。」

「大海是一個非常奇怪且非常深不可測的地方,」雷木思說。「而且也很不友善。」

他隨著天狼星走進,潮濕的鉤狀牆壁遠遠傳來滴落的迴響。雷木思幾乎就要覺得裡面隨時會跑出一隻帶著懷錶的鱷魚從他們面前跑過去。在天狼星關於玩樂的概念之中,這一切都是極好的行動。你只要用天狼星的方式思考,最後你就會以塞滿褲子的沙子和沾滿耳朵的貝殼碎片告終,但至少在你注意到之前,一整天就打發掉一半了。

黑暗之中,有某個東西在急促地蠕動。雷木思出於本能地縮了一下,但天狼星已經開始前進,帶著強烈的決絕和熱切。他的眼睛幾乎就在閃閃發光。

「牠沒辦法當你的寵物的,你知道,」雷木思在他身後喊道,一邊攀過一顆黏糊得令人不快的岩石。「就算會的話,牠也只會把你變成牠的奴隸,然後逼你跟牠的母烏賊交配,來確保種族的延續性。」

「你只是在嫉妒你沒有我跟動物之間那種天生的親和力,」天狼星說道,相當嗤之以鼻的態度。這是事實。動物們害怕雷木思。有時候,坦白說,他也有點害怕牠們。「我要為牠取名為『猴子』,然後把牠放在碗裡,然後——」他停下來——事實上,他是凍結了——他的頭抬向一邊,身體的每一根線條都提高了警惕。

「你,」雷木思喘著氣,追了上來,「你在做什——」

天狼星把手伸向胸口,也就是「不要再講話了你這個大白癡」的宇宙通用手勢。他的眼睛來回閃爍,嘴角緊繃著,然後說,「那裡有東西——我抓不住的東西。」

天狼星體內流著魔法的血液。真正的魔法。雷木思也是,他猜想,但跟天狼星的那種不一樣;布萊克家族作為巫師裡的貴族世家是其來有自的。天狼星不需要書本,也不需要任何道具。一旦有有趣的魔法,真正會讓他全心投入的那種魔法出現時,會有一些事情在他身上發生。彷彿是他將其吸入體內,彷彿是他將它纏住自己的身體,而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經過精密的測量,一種幾乎難以察覺的操作。他似乎變得更緊繃,更陰暗,輪廓更加清晰而鮮明,彷彿是他周遭的空氣變小了,抑或是他變大了一些,裝進了更多的空氣。

「別動,」天狼星悄聲道,幾乎沒有高過一聲呼吸。這樣的他,有一點危險,出神,而入迷。雷木思猜想,這就是為什麼他大部分的時候都呈現一種丟三落四的狀態;全神貫注的他,幾乎就要接近駭人的邊緣。「就在邊上了——我可以感覺到。」

「你確定,」雷木思不太確定地悄聲說,「你確定我們不應該直接不管它嗎?我是說,在一個烏賊洞穴裡到底能幹嘛?我是說——那真的不關我們的事——」

天狼星騰出了片刻對他投以鄙視的眼神。「別當個傻瓜,月影。你會喜歡這個的。這就——像是,一個窗簾,之類的——很厚,而且——」他已經將魔杖握在手裡,在他們面前的空氣速寫一個微弱、白色的圓圈。有那麼一瞬間,雷木思的眼睛彷彿被灼燒了似的,然後又自己解體,整個洞穴似乎都在他的腳下移動——

接著,就在那個原本是圓圈燃燒的地方,就好像是穿過窗戶一樣,雷木思可以看見一些什麼。不太清楚,聲音像是靜電,形體如同瀲灩的水光,但接著當魔咒淡下來的時候,他們變得更強烈,更清晰。天狼星噓聲道,「我——!」但雷木思,他能嗅到勝利之舞即將來臨的氣味,他絕望地用手摀住臉,天狼星往下踢了兩腳。

當他們抬頭看時,透過一團沙霧,和一個像隱藏舷窗的圓形小開口,一個大大的木頭節疤,只不過那是一個隱藏的舷窗或什麼也不是的節疤,在空中,就在他們的鼻子前方。它小到讓雷木思立刻意識到他們不能被看見,就只是躲在一塊大石頭旁,大到足夠擋住他們兩個人,臉和臉貼在一起,又濕,又黏,被沙子沾得體無完膚,去窺探。雷木思一隻手指貼著嘴唇。天狼星點點頭。他們都好安靜,一片靜默之中,雷木思能聽見天狼星鼓動的心跳,貼著他的前臂,跳得歡欣而好奇。接著,從他們面前傳來的聲音,裹在魔法的籠罩之中,穿過了他們的窺視孔。

「這沒什麼——只是擦傷而已——不要再走來走去了,你會——呃啊——」

「安靜。別動。你會把它變得更糟的。撐著點,米奈娃會處理好。」

「嗯,我又不是治療師,你知道。這不是我的專長。撐著別動,費邊,不然我就要讓你沒辦法動了,你不會比較喜歡那樣的。」

「叫他不要再走來走去了,這會害我很緊張——」

雷木思突然間一陣作嘔。那是血的氣味,總是那樣清晰可辨,還有海水和魔法,全都混在一起,還有像火和電和空中的雷雨的急切的劈啪聲。他太清楚這些聲音的主人是誰了;他的腦袋一開始拒絕接受,直到天狼星轉過來看著他,眼睛大大地撐開。他們盯著彼此。就在他們面前,被施展得太快以至於變得有點令人費解的魔法,那是麥教授,普瑞兄弟,還有他們之前遇到的那個叫開多的傢伙。還有其他人,其他影子,一言不發,在外圍潛伏著。沒有一個人看起來是特別愉快的。

撐住,」麥教授說,「費邊,如果你不撐住的話——」

「我覺得妳把它弄得更糟了,」費邊說,他笑得非常不安。他聲音的色澤聽起來有些不對勁。呼吸太重了,也許,或者是太輕了,嘴裡說的話互相堆疊著。雷木思往那鑰匙孔靠得更近了一些,那被扯破的斗篷,還是隨便什麼別的東西,有那麼一會兒,他呆呆地想著,那是我見過最奇怪的刺青,然後他才發現那不是刺青,鮮明且不真實的紅色蜘蛛網,橫越過費邊的腹部。那是血,很多的血,多得超乎情理、不可思議的血。天狼星的手在他的衣服上攥緊。雷木思現在只想吐。

「它不可能會再更糟了,」麥教授尖銳地說,「它現在就已經糟透了。開多,看在老天的份上,坐下。阿拉特,可以拜託你抓住他的手臂嗎?」

「米奈娃,稍微認同我一下好嗎,拜託,我可以撐著不動好嗎,我又不是七歲,」費邊發出了一個尖銳的噓聲,就像一聲被截斷的哭喊。猛男開多短暫地轉向他,然後又轉開,然後又轉了回去,雙手無助地搔著頭髮。他的樣子沒有之前那麼閃亮了。就連費邊的頭髮都看起來鬆垮而挫敗。

「那是個陷阱,」吉昂開口說道,聲音模糊地環繞在舷窗的邊緣。他有點怪異地托住他的手臂。「他們...進出得太快了,我幾乎沒辦法鎖定他們。那間屋子是個陷阱。我們進去找屍體然後到處都是他們的人。」

「就像是兔子,」費邊插嘴道。「就像是蚜蟲——啊啊——」

「別說話,」麥教授說。「你顯然已經神智不清了。」

「他們像蚜蟲沒錯,」吉昂說。他移出了視線。雷木思最後再瞥了一眼他彎曲得怪異的手臂,看到那同樣是覆蓋著鮮紅的顏色。那有可能是費邊的血,也有可能不是。突然間,雷木思想要別開視線,但他做不到。這太令人作嘔了。這太嚇人了。他不知道究竟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但無論那是什麼,一定都比他可以想像得到的事情來得更加重大。他知道天狼星也同樣感覺到了。他呼出有生以來最緩慢、最安靜的一口氣,想著他的心跳是否如同他想像中一樣響亮。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抓到。他們不應該在這裡看著這些。他們知道,現在,他們必須要。

「我腦袋還沒那麼不清楚,」費邊還在說著。「比方說,我還沒錯亂到會錯過我肚子上的那個大洞。真的得有個人來——做點什麼——」

「吉昂,」米奈娃說道。「現在,我是在跟什麼東西戰鬥?」

「就這樣發生了,」吉昂答道,「發生得非常快。太快了。他們知道我們要來然後他們就在那裡埋伏,我甚至不曉得費邊被打中了,直到他們消失不見——可能是以為我們已經死了——哈,哈。」他發出了一個聲音——至少雷木思認為他是在發出一個聲音——就像是太多的呼吸被擠壓過一根非常細的蘆葦。那聽起來又粗又濕,瀕臨哭泣。雷木思之前只聽過一個成年男人的哭聲,在他孩提時代記憶的最深處。那是他的父親。有個冰冷的東西在他的腹部絞緊。整個場面的重力在他的泳褲上方痛毆了他一拳,並像一團冰一樣,在那兒浮沉。

「我還沒死,」費邊說。

他聽起來並不是非常肯定。

「而且坦白說,我非常的震驚,」麥教授說。她的聲音聽起來稱職而可靠,堅定得就像只是在處理一個不小心把自己變形成茶杯的學生。她握著魔杖的那隻手繞著費邊的身體,在空中編織複雜的形狀,她的另一隻手則輕輕盤旋在損壞的皮膚上。沿著長長的血跡,藍色的光束正在繞著圈圈合流起來,彷彿絲縷一樣。有那麼一瞬間,雷木思對她僅僅是存在的事實感到無法言喻的感激,她在這個地方真實的,瘦削的,堅定的存在。「你們連後援都沒有就直接跑進去了。你們根本就是盲目地在亂闖一通。我用一隻就可以數出來,在一頭栽進命案現場之前先做一點基本的檢查,會需要用上你們幾個腦細胞!」

「現在可不太算是我們的課堂時間,妳知道,」吉昂厲聲喝道。「他們是為人父母的人。他們可不像是下來打了一架而已!那時候他們就坐在餐桌前——那個男孩沒在屋子裡倒還真是個奇蹟!」

「我不在乎那裡是或不是三歲小孩的遊樂場,」麥教授兇了回去。「這不是兒戲。你們又不是沒出過任務,而且你們的腦袋應該比這更靈光才對。費邊,你還可以嗎?」

「我的肚子上有個洞,」費邊虛弱地說。「但不,不,我很好。實際上,我覺得它還滿性感的。我聽說最近很流行肚環。」

「如果你活過來了,我會殺了你,」開多說,他仍然在走來走去。

「不用麻煩了,」麥教授說。「我會替你殺了他。」

「不要,」吉昂突然說,「那是我的錯。現在不要開這種玩笑。」

「不然要等到什麼時候?」費邊指出。

「好吧,」麥教授說著,舉起了她的魔杖。「我準備要拉縫線了。恐怕這會非常痛。阿拉特?」

「抓住他了,」費邊身後那個巨大而笨重的身影咆哮道。

「你把我的手肘折斷了,」費邊抗議。「我會彎得很怪——」

「妳來數吧,米奈娃。」

「好,」麥教授說道,聲音裡毫無色彩。「一——二————」

費邊的身體拱了起來,發出了一個聲音。那不是雷木思曾經聽見過的聲音。但他曾經感覺到過,在他的骨頭裡,他的牙齒,在他的喉嚨深處,當月亮動搖他的時候。它被啃咬下來,被迫倒下,而那讓情況變得更糟。它抓住了雷木思的腸子,然後把他拉到一旁。

但實際上抓住他的並不是那個聲音,而是天狼星,那是當然的,他拽著他的手,拉著他離開那扇窗,那些血,那道藍光。雷木思不曉得還能做什麼,就讓他拉著他走。他們跑到外面,然後狂奔,絆到光滑的石頭和潮濕的海帶還有沙子,直到他們猛地停了下來,遠到他們再也看不見那個海灣。天狼星看起來蒼白而病態。他的手在他們逃命的過程中不曉得被什麼東西給割到了,而它正在沙子上安靜地滴著血。在他們頭頂之上,天空荒謬的藍,太陽荒謬的亮;海鷗盤旋並哭喊,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雷木思感覺頭昏眼花。

「我,」雷木思開口,但卻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

「我不懂,」天狼星說。「我不懂。那是——」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沒辦法。我是說。那實在是很。」

「請不要說酷,」雷木思靜靜地說。

「我沒有要這樣說。」一陣停頓。「嚴重。」

雷木思試著想要點點頭。他的脖子感覺十分僵硬。他抹掉臉頰上的沙子和汗水,然後別開視線,望向海面。這比他們所見過的任何事都要來得更嚴重,比他所能夠量化的還要更嚴重,嚴重到他無法用言語描述,只有一串雜亂無章的單詞,叮叮噹噹地抗議著它們的謬誤,在他的口腔裡變得酸澀。他的嘴唇乾裂了;他其餘的部份在汗水之下感覺寒冷。一陣微風從海上飄來,蕩漾起掃過他們腳尖的浪潮。雷木思終究是點了頭。他感覺就好像自己的生命正處於危險之中,來自他們剛才目擊的緊迫感所帶來的殘差,但又比那更多了一些。儘管麥教授的聲音堅定而毫無動搖,但她的臉色是貝殼的顏色,太蒼白。他以前從來沒有看過她那樣毫無血色的樣子。他用一隻手摀住嘴,然後把頭別開。

天狼星在他背上的手將他帶回現實。「你還好嗎?」天狼星問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緊繃,有一點太高亢。雷木思把膽汁吞了回去,然後轉回身子。

「是那個味道,」他說。「那有點——太多了。」

天狼星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的眼神很緊張。雷木思尷尬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們該怎麼辦?」天狼星問道。「我們不能——他們不能知道我們知道——但那裡不安全。對他們不安全。他們用的那些咒語,那——嗯,我剛剛才——被我戳穿了一個洞。任何人都可以——」

「我覺得沒有任何人會打算跑到渡假勝地的正中心來找他們,」雷木思緩緩開口。那些徘徊不去的不明人物,就彷彿空氣裡的帶電粒子。他搖搖頭,打了個冷顫,然後突然間又覺得沒事了。強大。堅決。天狼星的嘴唇已經全無血色,而雷木思的胃已經掉到了某個比腳踝還低的地方,但在面對生死的關頭,好在不需要獨自一個人去面對。

「我要坐下了,」他說,然後驚訝地發現他早就已經坐著了。

「嗯,」天狼星沒必要地說,然後坐在他身旁。他赤裸的手臂貼著雷木思,在陽光裡有點冰涼,但就在那兒,存在著,實心著,純粹著,天狼星,而雷木思傻呼呼地開心著。

「你還有一條魚,」他突然間注意到。那是種令人難以置信而奇怪的安慰感,但就在這裡:那下垂的、可憐兮兮的尾巴從天狼星的口袋裡戳了出來,為天狼星身上總是揮之不去的刺激韻味增添了獨特的觸感。他就在這裡,就在雷木思大腦的最前沿,在血和陰影中的人物和神秘的死亡面前:天狼星,髒兮兮的,而且聞起來像條魚。

「你還是有——」天狼星做了個模模糊糊的無禮手勢,「——在你的臉上。」

「這有讓你感覺好點嗎?」雷木思問道。

「有,」天狼星說,低頭檢查他的雙手。雷木思可以理解,於是他什麼也沒說。該來的總是會來。他們終究會明白的。

***

詹姆越過床鋪盯著莉莉,而她正忙著越過床鋪盯著詹姆左邊肩膀正後面的某種迷人物體。如果他們繼續像這樣持續不眨眼更久的話,可能就有人要瞎掉了。詹姆緊張地清了清喉嚨。莉莉眨了眨眼,但卻沒有重新聚焦。這幾乎可以說是詹姆人生中做過最困難的事。最困難的事,如果他成功設法從他的記憶中將昨晚整個抹去的話,莉莉也是一樣。他們可以這麼做,詹姆細細思考。如果他們徹底忘記一切,就能夠解決所有的事情。但,詹姆承認,這也算是一種作弊。他又再度清了清喉嚨。

「所以,呃,」詹姆說,「很高興我們要來討論這件事。」

「是,」莉莉同意道。「我也是。」

他們又陷入沉默。詹姆發現他們根本就沒在討論任何事。他很樂意用一條手臂或是一條腿或是一個重要的器官來交換莉莉現在的想法,但那不是一個選項。這真是相當令人印象深刻,一些照理來說不可能會變得更糟的事情是怎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變得無法挽回的。詹姆疲倦地倒了下來。「我們沒有真的在討論,」他指出。「不過,當然,妳知道,完全控制妳的——嘴巴還有——之類的。」

「我認為那是一個很好的經驗,」莉莉突然開口。「我認為我們可以從中學習。或者是我們可以一起安靜地在一個角落死於我們自己的恥辱和痛苦。目前為止我們正在進行第二個選項,而我認為隨著選項的發展,這感覺是令人十分不愉快的。」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刺耳,而她還是沒有在看他。這讓詹姆感到極度的緊張。「可是,」莉莉繼續說道,「我不是真的很清楚我們到底應該要學習什麼,除了我永遠不想生孩子並且應該要考慮去當尼姑以外。」

「我自己就常常有在考慮這個選項,」詹姆說。「誰不想要當尼姑?她們那些——妳知道。那些習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顯然沒有什麼可做的。情況就是這樣——那些已經發生的憾事就是已經發生了——而且,如果他對自己完全誠實的話,他不太確定修道院是不是他該去的地方。那無疑的是在浪費莉莉。「不,聽著。那——可能是因為房間的關係?那個房間很小。」

「不是因為房間的關係,」莉莉死氣沉沉地說。

「對,」詹姆痛苦地說。「對,妳說的對。是因為『我們』的關係。但不可能會永遠都那麼糟。不是嗎?」

「你覺得那很糟嗎?」莉莉說道,非常震驚。「我是說,我知道你覺得很糟。可是我還以為——我不知道。我還以為男生不管怎樣都會覺得還滿不錯的。」

「是這樣沒錯,」詹姆說。「可是有一些方法可以把它弄得很糟,然後我們成功找到了每一個。」

「我不懂,」莉莉哀號著,一邊崩潰攤倒在床上。「我們做得很好啊!」

「是技巧的問題,」詹姆說。「我們顯然是缺乏技巧。我家有一些小冊子,」他用黑色幽默加上一句,「如果那樣會有幫助的話。」

「並不會,」莉莉堅定地說。

「我也不覺得會,」詹姆同意。「我是說,妳知道,小冊子會知道什麼人類不知道的事?好吧,很明顯——好吧,不——好吧,我本來希望我會比什麼小冊子懂得還要多——好吧,不過,我猜我沒有。」詹姆低頭看著他的手。他也許想要用手來把自己掐死,或者至少切斷所有進入他肺部的空氣,好讓自己可以閉嘴。除此之外,他們還可以讓自己噎死。「可是,妳知道,要屈服於小冊子之下,這實在是…」

「詹姆,」莉莉說。「我不覺得這是世界末日。我們並不是非常擅長,你知道,上床,但我覺得這表示我們可能還有進步的空間,一旦傷口復原之後。比喻性的傷口,」她很快地加上一句。「措辭,嗯,不太好。對嗎。」

「情感的傷口永遠不會消失,」詹姆提議道,「但我們的恢復能力還不錯吧?」

「我還是喜歡你的,」莉莉說。「如果我在那之後還喜歡你的話,那麼我可能已經喜歡你到一個精神錯亂的程度了。」她綠色的眼睛定定地望向他,然後他想起了所有他愛她的原因,比起面對他們所有的失敗還要來得更加難以自抑。

「噢,」詹姆說。「哇。」

「我知道,」莉莉同意地說。「我就跟你一樣不知所措。」

「告訴妳吧,」詹姆說。「我有一點被妳感動了。但我們可以堅持我們所知道的。」他在床邊她身旁坐下,然後將手指滑入她的指間。

「目前可以,」莉莉下定了決心,然後猛烈地將他向後一扯。當他吻她時,他想起了有一些能力是他沒有問題的,有些能力則是或多或少在維持他的世界運轉的,倘若有雀斑和一雙綠色眼睛牽涉其中的話,那麼他願意去嘗試所有其他的可能性,直到時間的盡頭,即使他永遠都做不到,他也願意。

然後有人敲了門。

「天狼星,走開!」詹姆喊道,有點困難,「有點忙,」莉莉拿了一個枕頭爆擊他。

「呃,波特先生,」某個絕對不是天狼星的人說道——事實上,那個人的聲音有點恐怖,聽起來有點像是麥米奈娃教授。「這有點——緊急,恐怕。如果我可以跟你談談的話——」

哪啊,」詹姆啜泣一聲。莉莉又打了他一下,噓聲說「去啊!」然後把他往門推進了三呎。他打開門,扶正他的眼鏡,然後用盡可能充滿責任感的語氣說,「妳好啊,教授!就只是,妳知道,休息一下!躲一下太陽!做一些...學生會主席的事情!」

「是的,」麥教授說。她看起來疲倦而悲傷,完全不像昨天那個齊整的海邊形象的化身。「可以拜託請你來大廳一會兒嗎?」

「呃,沒問題,」詹姆說。他關上了身後的門。

***

對彼得來說,不曉得其他人在哪裡還有不知道他們在幹嘛,並不是一件很反常的事。在四個好朋友當中,他經常會偷偷摸摸的起這種疑心,覺得他自己某種程度上是個無足輕重的消耗品。當他跟朋友在一起時,這種感覺就又完全被放逐了;但當他一個人的時候,它就會回來,嘮嘮叨叨,讓他不斷胡思亂想。就像現在,他只能猜測天狼星跟雷木思在哪裡,他們是待在一起或是不在一起。詹姆就簡單多了。詹姆跟莉莉在一起,因為他跟她在一起的時間比沒跟她在一起的時間還多,彼得被一個人獨自丟下的時候,通常都是因為詹姆跟莉莉在一起。詹姆就像是他們的膠水。詹姆把他們所有人拴在一起。如果沒有詹姆的話,天狼星會像個斷線的風箏一樣飛走,而雷木思,那個在彼得的印象中總是獨來獨往的人,消失的頻率高到讓彼得根本不會去多想。然而,這搞得彼得,老傢伙小彼,搞得他獨自一個人,有點無聊,有點易感,跟那個在他腦海揮之不去的懷疑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影子,或是一個特別專情的幽靈。他沒辦法把它甩掉。這對他似乎不太公平,他應該是要在度假的,大概是跟他的朋友一起,但卻遭到那懷疑的聲音的攻擊。他們只是把你帶在身邊而已,那個聲音向他悄聲道。你有一點無聊,你知道,它在他的血液裡哼哼作響。他們全都比你好看得多又聰明得多又要好得多,他們把你丟在這邊可能是因為你老做一些讓人丟臉的事情,它在他的腸子裡頭哼唱著。

「詹姆跟莉莉在一起,」彼得固執地說。「天狼星正在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然後雷木思正在做一些我真的很不想做的事。」

啊。那個懷疑的聲音太聰明了。好吧,是有這個可能啦…

彼得決定去收集貝殼,至少能夠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而當他看到那天那個跟麥教授在一起的閃亮男子的時候,他正在走向海灘的半路上,海灘褲的口袋裡裝滿了笨重的塊狀物。他幾乎認不太出他來,因為那名年輕男子已經不再閃閃發亮了。

「哈囉,」彼得說,因為如果不這麼做的話,肯定會有更多證據說明他是個無可救藥的令人尷尬的人。海灘上就只有他們兩個,而這是他先發制人不受忽略的方式。

「喔,哈囉,」那名年輕男子說。「我知道你,對吧?把馬桶炸掉的那個。」

「那是詹姆,」彼得感到不得不指出。那是詹姆和天狼星和雷木思,那個懷疑的聲音耳語著。那是天狼星的主意,實際執行的人是詹姆,而雷木思讓他們偷走了他的級長鑰匙。你在睡覺。

「詹姆.波特?」年輕男子說,一邊挺起身子。「就是他嗎?昨天的那個?」

「呃,」彼得說,「對。」然後我是彼得.佩迪魯。真高興認識你。

年輕男子似乎就在他的眼前失去了光芒。就連他的腹肌似乎也萎縮了下去。「喔,好。真倒楣,老傢伙。他是你的朋友嗎?」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彼得說,比他原本想表達的來得尖銳了一些。但你不是他的。

「好。好。」年輕男子將視線別開了好一分鐘。他似乎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彼得想著這是否也是某種尷尬的行為,但男子嚴峻的下巴上有種嚴肅的表情,告訴他並非如此。這給了彼得一種特別高貴的感覺,一種彼得目前為止還無法達到的氣質。而且你永遠也不會是,這才是重點。「好,」年輕男子第三次說。「那——你應該要回去了。去——去找你的朋友們。」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彼得不假思索地說。「呃,我是說——好。」你不知道你的朋友在哪裡。你還真是個好朋友。他們還真是群好朋友。

年輕男子,出乎預料地,用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太擔心,」他分神地說。彼得抬頭盯著他。

別往心裡去,那個懷疑的聲音喃喃地說,可是當彼得小跑步回旅館去找詹姆時,它已經陷入了沉默。

***

詹姆關上了身後的門。一開始,莉莉還以為他又惹麻煩了;他的肩膀垂了下來,一種詭異的寂靜包圍他,通常是那個我被逮到了,豈有此理的標記她正要開口然後開個玩笑,是說,你會因為床技太爛而被撤銷球員資格嗎?但突然之間她更好的判斷力和她無懈可擊的直覺建議她不要這麼做,她的嘴唇只吐出了一聲黯淡的「詹姆?」

詹姆什麼也沒說,只是將自己的身體貼在門上,彷彿嫉妒著那塊木板單調而堅實的無感。

莉莉沒有問他說你還好嗎?因為她並不笨,多年來,身為班上表現最好的學生,她知道永遠別去問那些你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她站起來向他走去,把她的身體放在詹姆和那空氣中無論是什麼把他給壓垮的東西之間。這是某種莉莉身為女生已經明白的事,有的時候,不需要所謂真正的明白:她保護著他的方式,沒有那種用愚蠢的愛來壓制他的能力,如同他對待她的方式一樣。他發出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吐出了一口氣,把臉轉向她的喉間。她等待著。

「是我的爸媽。」他的聲音,最後,幾乎無法辨識,刺耳而困惑,貼著她的肌膚。莉莉明白,以冷酷、恐怖的壓力:她把他的身體拉向自己,彷彿這樣就可以將所有的智慧納入自己之中。她自己非常清楚,她在情感上非常成熟,極度的堅強,並且鮮少不知所措,但這使她立即意識到自己十七歲的無能為力,還有那奇怪的、自相矛盾的去愛別人的徒勞。

「死了,」他說,「他們死了。」莉莉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永遠都會記得,他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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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註:

[1] 燃燒的荊棘(Burning bush):出自舊約聖經《出埃及記》,一株焚而不燬的荊棘,象徵受迫害而堅持不妥協。
[2] 摩西分紅海(Parted sea):出自舊約聖經《出埃及記》,傳說中摩西向海伸出手杖,紅海便分成兩半,摩西便由此帶領以色列人逃脫埃及人的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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