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我獨自搭上沙崙線的區間車。這是一個對我而言別具意義的路線,高鐵的聲音和節奏,早已和某一些記憶綑綁在一起。去年兩次重要的送行,我奔馳於平地的速度追不上他們消失的速度。而去年的台南也未曾是這樣的濃霧瀰漫。一切已經改變。

在成大的實驗結束後,學長問我這次是否也要回外公外婆家,奈何我已經無家可以回,已經人去樓空、人面桃花、人事已非了。在他們相繼離開以後,我原本所喜歡的城市就變成我的悲情城市,我下意識的避免談起,避免經過,避免任何沒有必要的無機聯想,才能保護我內心一個隱隱作痛的部位不被碰觸。永遠也不會好的疼痛,在我想到如何去舒緩之前,我選擇不去看它,於事無補但至少不至於無比難受,自我舔舐並無助於傷口絲毫的癒合。

此般一味的逃避和推卸,面臨畢業的壓力,卻使我不得不去勇敢面對。在差事完成之後,決定一個人步行去參觀有名的老字號帆布行。經過公園時我將所有視線裡的落葉一片接著一片踩碎,走在不熟悉的馬路上,我突然覺得我對這座城市一無所知。雙線道,溫暖的冬陽,大多在五層樓以下的房屋,平交道上圓潤的小石子,我穿著並不符合當地氣候的好多件外套,等候綠燈時回頭看顧方才走過的路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異鄉人。

我一直把台南視作我的知己,它明亮的空氣總是友善地對我微笑著。也許是因為這裡儲藏了我爸媽年輕時的呼吸,所以我老是自然而然的認為它必然也與我有關。但這突如其來的疏離感困惑著我,此刻,這個城市更像是一個我幼年時甚或是前世的戀人,而我以孺慕的、一點心機也沒有的心情這樣單戀著它。我只是單純地迷戀它的笑容,它卻連我的名字也不記得。

隱身於市井中的廟宇溫柔吐著煙圈,沉靜而悠遠。

回程的火車上我靜靜細想,有一陣子我連區間車都不太敢搭,是因為她的姓名最後一次出現在我通話記錄,就是去年五月底的時候,她打來確認我是否已經順利搭上火車。一個月後,我在新竹高鐵站看著西邊的天空發愣,我氣六家線和沙崙線為什麼這樣相似呢?我想學電影裡的人那樣,倒立不讓淚流下。

我曾近乎癡傻的傳簡訊到她已經停話的手機,告訴她說我想她,我當然知道送不出去,但我必須承認,電視劇看太多的我抱有一絲希望,以為這樣說不定可以意外地打開一條神祕的通道。而我沒有料到的是,兩天後它殘忍地還給我一個「送出失敗」的通知,以不帶感情的方式責怪我的不理智。而我則非常有邏輯的這樣向自己解釋,都已經停話了當然不可能傳得出去,她沒有給我她新的電話號碼啊。

前幾天我模糊地夢見她還活著,沒有任何內容的夢,只有她還活著這一個事實而已。僅只如此,就足以讓我心中充滿能量,我依然偶爾獨自哭泣,偶爾在人前也哭,並且難以自抑,但關於她的美好回憶總能使那些眼淚永遠保持絕對的純淨。

火車繞過一個平穩的彎道,綠色絨布般的稻田裡,有一家人正捲著褲管前進。不遠處有一小塊墓園,再不遠處是平房,接著又是田。我仍時常悲觀復而樂觀,仍然對生死敬畏,仍然會因為過於澎湃而疲憊。滿月在東邊逐漸加深與天空的對比,我再度深深慶幸,上次來這裡時自己回了一趟家,那是一件多麼棒的事。

我將剛才脫下的外套一件一件的穿回去,準備回到深冬的台北,我那有著高樓也有著捷運的豔麗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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