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EBOX PROJECT》 / written by ladyjaida & dorkorific
鞋盒子。第二部》 / translation by menghsin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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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1975,六張唱片,三張照片,兩段回憶




雷木思知道,當雲層像這樣糾結在一起時,那是天狼星風暴的前兆。


天狼星風暴,對於那些不熟悉雷木思世界的人來說,就像普通的暴風雨前兆一樣,只是更為危險,吵雜,不甚幽微。那是一種天氣的變化,濕度的轉換,天空或許變得陰暗或明亮,可能是一個突然改變的風向,挾帶某種特定的氣味,一般人也許難以察覺,但雷木思在經過長久的練習後,已經有能力可以清楚分辨那些細微的差異。雷木思在他的房間裡,書本攤在彎曲的膝蓋上,頭髮沒有梳理,他放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他伸長身子看向窗外。在某個無法觸及的地方,有雷聲的低吼,就在那厚重的雲層之下,正逐漸變大,逐漸逼近。風晃動著樹林。末夏的熱浪有種涼爽的切面,暗示著大雨將至。雷木思知道,任何一個理智的年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選擇將窗戶關上鎖緊,但這場暴雨對那些理智的年輕人來說,並不是天狼星風暴。


雷木思吃掉最後一口三明治,咀嚼,剛好二十二下,然後吞嚥。


雲層裂了開來。他抬起鼻子,聞他喜愛的雨水氣味,聽著馬達的低鳴——比雷聲更遠,更難以察覺,但它就在那裡,除非直覺欺騙了他。現在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


天狼星傾身壓向把手,厚重的風雨鞭打著他的頭髮,像繩子一樣纏住他的臉。雨剛開始下的時候,他們離威爾斯的海岸才二十哩遠,那時的雨還算溫暖柔和,輕輕拍打著天狼星的腦袋,在詹姆的安全帽上製造出了有趣的環繞音效;現在暴雨如光滑的水幕般在他們四周咆哮,響雷壯麗地撕破他們周遭所有的天空,而他們已經溼得滲入骨髓,幾乎再也無法感到任何所謂溼的感覺。


他吐出了一口水,衝著雷雨倏地一笑,把引擎催得更猛。詹姆在他身後,發出一個驚恐的悶哼,緊緊抓住了天狼星的腹部。如果後面換作是別人的話,天狼星可能會比現在稍微謹慎一些,但這是場夏末的暴雨,詹姆的膝蓋陷入天狼星的臀部,而且他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到雷木思了,實在沒必要再多花五分鐘,來裝出要保護他們脆弱脖子的模樣。穿過狂野的雨,他幾乎能夠在眼前描繪出雷木思家歪斜的房子,小小的陰影,釘在小村的邊緣,如同一隻紙上的蒼蠅,而他想著見面後雷木思朝他們大吼大叫的樣子。好吧,他不會大吼大叫;雷木思從來不大吼大叫。但他臉上會浮現那個表情,兩邊嘴角試圖往反方向扭動,那個他嘗試要展現嚴肅、實則在努力忍笑的表情,然後他會用刻薄的詞彙接待他們;即便如此,他會轉過身去,就像他一直以來那樣,試著不讓天狼星看到他那溫暖的、不協調的微笑,綻開在他傻傻的臉上。


當他們逐漸駛近,天狼星瞇眼穿過暴雨的猛擊,他看見了,那一眨眼的瞬間,有個小小的灰白身影倚著黃色的窗戶;於是他激動地揮手高呼,朝他俯衝。


***


簡單的答案是:天狼星.布萊克想要殺死他。但,雷木思不得不承認,天狼星.布萊克曾幾何時不想殺死他?是有那些時候,天狼星連拐帶騙地把他弄上掃帚,讓他颼颼地飄著,徹底孤立無援一整個下午,於是他吐光了所有的午餐和一半的早餐,直到詹姆找到他並把他救下來為止。是有那些時候,天狼星認為那是一個絕妙的主意,在雷木思調配閱讀障礙魔藥時突然跳出來嚇他,當時他正在加入其中一種最關鍵的材料,大釜爆炸了,燒掉了雷木思的眉毛,在等待它們長回來的期間,嘲笑他就像某種白化症的小老鼠。還有那些時候,雷木思根本不願意回想起,那甚至比殺死他還要糟糕,是一個他已經刪除的變數——一個他冷靜而有條不紊地刪除的參數,現已不存在他生命中的任何等式裡。而現在這個時候,天狼星正朝他小小的、不幸的、無助的臥室窗戶俯衝,用機油和雨水汙染他母親潔淨的窗簾,並且幾乎將窗框可笑地撞出一個摩托車形狀的洞來:巨大的黃銅線條,圓滑的弧線,你必須承認這些非常吸引人,如果你對這類的東西感興趣的話。


簡單的答案是:天狼星.布萊克想要殺死他。但還有一些更複雜的元素,一些真正有意義的問題:那細微的戰慄感,裝飾著雷木思的血液,像他腹中翻攪的閃電和雷雨,還有在他體內踉蹌地奔騰的、與朋友相見的渴望。這是重逢的時刻——他為彼得不在這裡而感到有點難過,真的——但雷木思總是想像他的朋友們在暑假過後就會消失不見,當詹姆和天狼星一起度過假期,而雷木思則無可避免地被留在那裡,猜測他們所分享的那些笑語。他堅持這不是嫉妒。這是羨慕。這是有區別的。就連現在,在他的窗框中,背景是暴雨之後漆黑的夜空,襯著閃電偶發的光束,他們更是無可救藥地接近彼此。他們是雷木思生命裡的黑色頭髮和頑劣的眼睛。他們以那種最無法被拆散的方式互相羈絆,只存在在兩個男孩、兩個最好的朋友之間。他們分享魁地奇、摩托車還有裸奔的嗜好,絲毫沒有任何成長強加於他們身上的羞恥心。


雷木思,放任著自己那引人分神的喜悅,用右手拇指按住左邊的嘴角。「哈囉,」他說。「還是不會先看一下預言家日報的一週天氣,嗯。有些事情永遠不會變。」


***


「還是不會先看一下預言家日報的一週天氣,嗯。有些事情永遠不會變。」


有那麼一瞬間,天狼星掛在雷木思的窗戶上,像條狗一樣拖泥帶水的溼,笑得像個傻子,反射性地花了幾秒鐘看著雷木思:蒼白,含著嚴肅,映襯著臥室溫暖的琥珀色光輝,他淺色的頭髮沒有梳理,細瘦的腳踝從長褲下方突了出來。


他滿不在乎地說,「反正我剛好想要洗個澡。」


「沒錯,」詹姆同意道。他也同樣咧開嘴笑,溼溼的手光溜溜地在天狼星的後頸凍僵。「距離他上一次摸到浴巾已經有一個半月了,你知道的。這髒鬼。」


「不准進來,你們這些沒洗澡的傢伙,」雷木思說,帶著一點黑色幽默,做出一個將空氣掃向自己的迎接手勢。「除非你們從樓下進來,像正常人一樣。」


「喔不,」天狼星愉快地說,「我們要從這裡進去,謝了——」然後他把一隻叮噹作響、沾滿泥巴的靴子放在雷木思白色的窗台上,只為了想看他痛苦扭曲的、像個小大人一樣的表情,天狼星喜歡這種感覺。


「我可不這麼想,」雷木思堅定地說。他小心翼翼地推開天狼星靴子腳趾的部位。「你們可以從後門進來。」他抬頭看著他們,嘴角抽動著,此時天狼星才初次瞥見那兩道長長的、憤怒的疤痕,橫跨他安靜而輪廓分明的臉龐。他不自覺地倒退,抽了一口氣——一點點,但已經夠了。詹姆伸長了身子然後驚呼道,「月影!」


不假思索地,天狼星伸出手,摸了摸他疤痕的末梢,就在一隻脆弱的眼睛正下方。


雷木思往後一跳;快得像根緊繃的繩索,天狼星心想,或是像是在魔藥中加入決定性原料時,那種蹦跳翻滾的樣子。「不要,」雷木思說。聲音奇怪地提高。


「抱歉,」天狼星輕聲道。他小心地把手抽回來。「我只是有點驚訝。」雷木思抬頭看著他,就像某種野生的小動物,天狼星感覺自己無比愚蠢,他想要彌補這一切。他強迫自己大笑出聲。


「它看起來棒透了,」他說,「真的,月影,你就好像剛參加完一場擊劍決鬥一樣。」


***


「它看起來棒透了,真的,月影,你就好像剛參加完一場擊劍決鬥一樣。」


「你們都全溼了,」雷木思說。他不願意直視他的朋友們,仍然在大雨中,仍然連一把傘也沒有,仍然在等他放棄他的堅持,好讓他們溼透的泥巴腳印沾滿他整個房間。


在他的胃裡,有個比火還要沉重的結,或許是後悔,疤痕所帶來的真正痛苦——記得疤痕的存在本身——埋藏在他的體內。在外頭的雲層後面,他幾乎可以感覺到月亮的漸虧。它現在稱不上一個圓,事實上稱不上任何形狀,邊緣筆直的線條在月以繼月的運轉中,同時偷偷地拉扯著潮汐還有雷木思的骨骼,和他疼痛的、近乎發炎的關節。他想下一道閃電也許能讓他看到月亮,但在翻攪的烏雲背後什麼也沒有。「嗯,好吧,」他咕噥著。「把鞋子脫掉再進來。我去拿毛巾。」


詹姆笑了。「你是個好人,月影!」他說。兩個男孩喧鬧著,拖泥帶水地從同樣拖泥帶水的摩托車上爬了下來,動作那樣深刻,他們溼掉的襪子踩在地上的嘎吱聲也是一樣。雷木思蹙眉。他不能讓他的朋友像兩個白癡一樣坐在暴雨中。但他也不能讓他的朋友站在裡面,把雨水滴滿整個地板。


「就在那待著,」他說,「就,待著,我會帶毛巾和茶回來。」


「我可不可以——」天狼星開口道。


「摩托車得留在外面,」雷木思警告。眼神裡有謹慎,堅決,還有一些更深的東西,只用了最精準的劑量。


「毛巾和茶,」天狼星重複道。


「是的,先生,太棒了,先生,遵您的吩咐,先生,」詹姆嘲諷地說。他敬了個禮,厚著臉皮咧開一個溼答答的笑。


「我很快就回來,」雷木思說,然後逃出房門,為這獨處的片刻而感到難以想像的輕鬆。他聽著整幢屋子在雨中嘎吱作響,屋頂上的雨,窗玻璃上的雨,一邊下樓,一邊嘗試放鬆他劇跳的心臟,手背摩擦著鼻樑、臉頰、橫越整臉的傷疤,感覺自己愚蠢,忸怩,而赤裸。


***


「我很快就回來,」雷木思說,說完像一道閃電一樣消失在樓梯下。他們目送了他一會兒。


,」詹姆深深吸了口氣,朝天狼星抬起眉毛,天狼星陰鬱地點了點頭。「那還真嚴重,對吧?照片上看起來沒有這麼糟啊。」他一手揉著溼髮,若有所思。


天狼星望著雷木思離開的那道陰暗門廊,心不在焉地甩掉他的外套。在面對旁人的時候,他從來都不是個敏感同理的人——他們的抽搐,他們的驚訝,他們奇怪的動物需求,對他而言全都是浪費時間的事,他寧可用直接的對話或至少是直接的謊話來溝通——所以他感到相當不安,因為雷木思每一分的存在都使他如此在意。有些時候,跟雷木思待在同一個空間裡,他感覺自己像是溫暖耀眼的太陽,然而有些時候就像現在這樣,雷木思讓他覺得自己彷彿是一隻龐大、蠢笨、失明的大象。天狼星從幾乎不能動的年紀,就開始被教育得一舉一動都必須優雅有禮,實在難以判斷雷木思帶來的這種不適感,究竟是迷人還是可怕。


另一方面,他從來不是個能忍受無聊的人——他甚至沒辦法數羊入睡,因為那種程度的無聊對他的大腦來說,更甚於要一邊打瞌睡一邊解算命學題目的難度。雷木思永遠不會讓他無聊,因為他持續地讓他不安。或許他曾經這麼想過,覺得雷木思是個無聊的人,是個掃興鬼,不願意也無法一起好好地玩,而他現在回頭看,只覺得自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帳。


「你想他應該不會介意我們來吧,會嗎?」詹姆問,聲音被舉過頭頂的上衣悶得含含糊糊,他小心翼翼地將溼透的衣服掛上窗邊。


「當然,」天狼星的聲音比他內心的感覺還要肯定一些。「他很高興。只是他自己還不知道而已。」詹姆朝他咧開嘴笑。這不是天狼星第一次屏息地對詹姆感到由衷的感激,這個理解他、衝著他笑的人,這個他永遠有著把握的人。他們上下打量彼此。


「你看起來像個蠢蛋,」詹姆說,從全身雞皮疙瘩、像隻淹死的貓的詹姆口中講出來,聽起來格外荒唐。他目光渙散地試圖想找到什麼乾的東西,最後勉為其難地用溼透的腰帶擦了擦眼鏡。


天狼星寵溺地看著他,然後開口,用最蔑視的語氣,「滾開,波特,」然後將他自己的上衣拉過頭頂,恰好透過透明的衣服看到,雷木思的影子出現在門口,手裡拿著一個托盤。


「哈囉,那邊的那位,」他盡可能地想表現出高尚的模樣,雖然他的衣服像條大蟒蛇一樣溼黏地纏在頭頂上。他又再一次地措手不及,困惑著,糾結著,卻又難以理解地感到一股奇異的開心。「你是客房服務嗎?」


「耶,」詹姆竊笑著說,「你願意幫助無藥可救的人嗎?」


「我可沒有被卡住,」天狼星說,盡其所能地展現端莊,並蠕動著從衣服掙脫出來以茲證明,他把溼衣服丟在地上,地板浸出了一攤灰色的水痕。


***


「我可沒有被卡住,」天狼星說。他跟上衣纏鬥了一會兒企圖掙脫,少年的肢體隱約有了屬於男人的輪廓,他的手肘從上臂流暢的肌肉後突起,拇指到手腕之間有道垂直的線條。這一切拼湊出一則青春的幾何題,雷木思覺得他可以花上一生的時間來求解。這一定是跟魁地奇有關,他猜想,天狼星和詹姆可以那麼輕易地在人前脫掉衣服。他們不像雷木思有那些疤痕,也不像雷木思有著細瘦的手臂,也不像雷木思一樣彎曲成尷尬的角度,這是屬於他們而不是屬於雷木思的習慣。


一如既往地,天狼星可以把一個謊話陳述成生命運作的一種基本原則。他的固執或信念,或者是他內心激昂的陰暗光芒讓謊言變成真實。他成功脫掉了衣服,木頭地板上有一團潮溼的區域正在擴散開來。雷木思清了清喉嚨,試圖把微笑從臉上給擰掉。但他只感覺皮膚正在伸展、拖曳、拉扯著他的疤痕。他在想他是否看起來像個小丑,就像他感覺到的那樣,躲在某個粗劣的面具後面,一個用他自己的碎片被倉促地縫在一起的面具。


「毛巾,」他說。他的語氣從容平靜,只有一點點陰沉,從他扭曲的嘴唇中吐出。他花了很多時間用這種方式衡量自己,他得表現足夠的幽默感,好讓天狼星、詹姆和彼得明白,他其實並不像他一直假裝的那樣拘謹無聊,這是為了他自己好,而不是為了他們。「和茶,」他補充,一隻手臂掛著毛巾,另一隻手拿著托盤和茶杯,恰好地平衡了彼此。「多的毛衣在那個抽屜裡。因為我不是茱莉安,而且你們也沒有像你們自己講得那麼健美。這是一場騙局。」他把托盤放在床頭桌,快要無法再繼續掩飾那無助的舒適感,對於他們的來訪——半裸著,仍閃著雨水的光芒,頭髮黏在前額,水滴掠過鼻子,流進他們的眼睛和耳朵裡。


「你是個好人,月影,」詹姆又說了一次。他將溼髮從近視的眼前撥開,雷木思覺得他根本就沒有聚焦。詹姆,一個無藥可救的大近視眼。雷木思先給了他一條毛巾,然後把另一條用拇指和食指夾住,像具屍體一樣晃來晃去。


「如果我不願意幫助無藥可救的人的話,鹿角,在你們到的第一秒我就會把你們鎖在外面,我還可以一個人把所有的茶喝光。」他也同樣必須訓練自己的邪惡,一種不太屬於他本身的淘氣。這是份精細的工作,將詹姆和天狼星的習慣拼湊在一起,並且接納它們,這是他的第三種天性,蓋過他的第二天性,而第二天性則如同鋼筋、混凝土、大理石、和許許多多的石頭,堅不可摧地凌駕於他的本性之上。這些並非他與生俱來的本能,但卻完完全全屬於他。他毅然地與這些本能對抗。這是場持續不斷的掙扎,而他幾乎無法承受天狼星再這樣挑戰他的底限,把水甩在他身上,並用潮溼的手觸摸他毀損的皮膚,那道來自於上一場滿月的痕跡。


***


「我還可以一個人把所有的茶喝光,」雷木思笑著說。他正拿著剩下的那條毛巾逗弄著,眼神掠過天狼星,天狼星發出一聲痛苦的長嘆,伸出一隻手。雷木思臉頰泛紅,也許是剛才費力攀爬搖搖欲墜樓梯的緣故,或是因為熱茶的蒸氣,現正在他臉的周圍蒸騰著,捲起他凌亂不堪的髮梢。


「毛巾,」天狼星斷然地說。他可以感到水流淌過他的後頸,在他周圍的地上滴成了一座小池塘。雷木思傲慢地看著他,沿著他伸出的那隻手,他的胃發了一個寒顫。這讓天狼星想要打個響指,或做些什麼讓他看起來更蠢,來假裝他沒有感覺到。「快一點,如果你願意的話。」


「天狼星,我們學過的禮節呢?」雷木思把毛巾往後輕輕一扯,拉到他拿不到的地方。雷木思有時候對這種事的態度真是荒唐至極。就好像天狼星沒有學過任何禮節一樣,真正的禮節,需要厚重的教科書來說明的那種,你肩上有母親細瘦的手指,她在你身後呼氣,而這時候雷木思還在花園裡穿著髒掉的尿布蹣跚學步。


但有些事,雷木思在他還穿著尿布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那些天狼星無法想像任何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必須知道的事,那些天狼星直到現在都不認為自己能夠真正理解的事。就是那些,讓雷木思在身體真正長大之前就必須長大,讓十六歲的他看起來像在自己的身體裡迷失,一舉一動都帶著龐大、精準的謹慎,像隻前腳離開地面走路的駒。


「請問可以給我一條毛巾嗎,拜託,最有耐心、最寬容的主人,我闖入了您的領土,除了滴水之外什麼好事也沒做,」天狼星從善如流地說。雷木思臉上綻開了笑容,笨拙而可愛,在他能夠迅即控制住之前。就在這分神的一瞬間,天狼星撲向他,一把搶過毛巾,圍住自己凍僵的肩膀。


***


「請問可以給我一條毛巾嗎,拜託,最有耐心、最寬容的主人,我闖入了您的領土,除了滴水之外什麼好事也沒做。」天狼星再狡猾也不過了。雷木思可以從他奸詐的眼神裡看見,他肩膀那突然間的抽動,還有他腹肌收緊的方式。他明白,就像平常一樣已經太遲,他又再度失去了上風。天狼星朝他伸出手,一把搶過毛巾,擦乾他不幸的頭髮,就像詹姆已經完成的那樣,他們突然看起來不再那麼滑稽了。


「好吧,」雷木思說,「既然你這麼有禮貌。」他撥開一條臉頰旁邊的捲髮。沒有事要做了,沒有要遞出的毛巾,沒有要奉上的茶,他的雙手感到一陣空虛。沒有什麼事了,他有點想要女孩子氣地擁抱他的朋友,兩個一起,把自己也弄溼,然後脫下那件左邊袖口被他咬出皺褶的上衣。然而他只是拉了三張椅子,在磨損的茶几邊圍成了一個半圓——原本是在他床邊放書的桌子。「天狼星三顆糖,奶比茶多,藍色的那杯;然後詹姆你是紅色的那杯,兩顆糖。」在椅子上安坐下來並不如想像中容易。他靠著椅背弓起身,低頭盯著右手的拇指。指縫裡有一些髒東西。


「雷木思,」詹姆遲疑地說,「你整整三個月沒看到我們了,結果你——」


「嗯,」雷木思辯解著,「總得有人假裝一下,你們沒有在半夜十二點的暴風雨裡,騎著一輛又大又醜的摩托車過來。」


***


「嗯,」雷木思說,有一點冷淡,「總得有人假裝一下,你們沒有在半夜十二點的暴風雨裡,騎著一輛又大又醜的摩托車過來。」


詹姆看了天狼星一眼。


「鬼扯!」天狼星震驚著,雷木思毫無熱情的反應讓他暗暗感到些許受傷,他們飛來這裡,在傾盆大雨中飛了四個小時,就只為了來見他。這太蠢了,最好的朋友表現得這麼蠢,讓整件事變得更加忍無可忍,天狼星受夠了。他冷漠地插入雷木思和茶几中間,他自己仍然不斷地往地上滴水。


雷木思望著他。


輕柔地,像是朝流浪狗伸出手一樣,天狼星從雷木思手中接過茶盤,把它放到桌上。


「你要做什——」雷木思開口,但又閉了起來,天狼星粗暴地將他撲倒在地。


那是一個很不錯的擒抱,可能會出現在某個極度險惡的比賽中,如果那個人不介意一輩子被永久禁賽的話。在天狼星壓住他的肚子制服住他的時候,雷木思喊了聲「嗚!」,詹姆在窗邊大笑。


「看在老天的——」雷木思用他的手肘掙扎著撐起,但天狼星又用一個盡可能輕柔的頭搥把他撞倒在地。


「我你,」天狼星哀怨地說,像狗一樣蹭著雷木思的脖子。這是他對熟悉的人表達感情的方式:肢體接觸的、基本的、無拘無束的形式。雷木思手腕的皮膚擦過他裸露、潮濕的肩膀。


「下去,」雷木思喊著,「從我身上滾下去,你溼透了,!不准摸那裡。從那邊滾開——天狼星!救我,詹姆,叫他下去!」他放任自己大笑著,掙扎,大笑,用手推開天狼星的雙臂。他看起來終於像是一個真正的男孩,而不是個在麻瓜失敗照片裡的老管家。


「你知道嗎,有些人為了被我摸可以付出一切,」天狼星說,想要表現出被冒犯的樣子。可是,雷木思總算在他身下展現出煥發的模樣,提醒著他們飛了這麼遠、把全身弄得潮溼發霉的原因。他從喉嚨深處發出一個輕聲的嚎叫,感到舒適而滿足,他的牙齒刮擦著雷木思頸部細膩的肌膚。


「詹姆!」從他的手臂下方傳來狂暴的尖叫,洋溢著笑聲。「詹姆!——哈哈——救命!」


「沒問題,」詹姆懶洋洋地說,悠閒地繞過他們,然後一屁股坐在雷木思頭上。


「現在,」天狼星說,顯然對自己感到非常滿意。「我們來了,你高不高興啊?」


***


「我們來了,你高不高興啊?」天狼星問。這不是個問句。雷木思在天狼星的胸口下方掙扎蠕動,而詹姆則坐在他的頭上。


「咕咈嘎咈嗶嗯嗯咕,」他說。但聽起來不太像是他原本想表達的意思。


「你說什麼,月影?」雷木思可以想像詹姆的樣子——一隻手圈住他的耳朵,搧動眼睫毛,故作老實的樣子,彷彿奶油不肯在他天使般嘻笑的嘴裡融化。「我恐怕沒辦法隔著褲子聽懂你講什麼喔。」


雷木思別無選擇,做了任何一個理智的年輕人在這情況下都會做的事。他只能選擇咬詹姆的屁股,否則就是窒息。


「好噁心。」雷木思誇張地啐了一口,一副要把溼褲子上的細菌給吐出來的樣子。詹姆站起身,伴隨一聲憤慨痛苦的哀嚎。


「他咬我!」詹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咬我,獸足,他的牙齒那麼尖,他用那個我!」


「不然我會死掉,我不能呼吸了。」雷木思雙手抱在胸前。他的臉頰漲紅了,他可以感覺得到,發熱而潮溼。他嚐到溼潤的燈芯絨。那可不是什麼精緻的口味。此刻還帶著一點機油的味道。「我敢說,」他舔了下嘴唇並皺了皺鼻子,然後接著說,「我是比較慘的那一個。」孩子氣的喜悅湧向他,他可以看見天狼星眼裡的笑意,和詹姆嘴裡褪去的、歡愉的憤怒。「剛剛說到哪裡了?喔對了。復仇。」


雷木思總是能夠展現出最好的表現。天狼星比他高大,詹姆也是,他們有更寬闊的肩膀,你可以從他們的姿勢看出堅實的肌肉,和屬於青春期那股不成熟的驕傲。這些他都沒有,他更矮也更瘦,手腕就只是手腕而不是青少年的手腕,肩胛骨朝外突出,而非順著滑入緊實的肌理。即使如此,他仍然可以在摔角中三戰三勝天狼星(而每次都讓他們兩個同樣驚訝),想起這點,他扭曲著前進,用身體反擊,在詹姆加入戰局時大叫。他們三個人滾成一團,手肘抵著眼睛,某人的手指插在他的鼻孔裡,還有一個膝蓋危險地接近他的兩腿間,他們捲曲著,伸展著,大笑著,直到門口一個近乎嚴肅的咳嗽聲傳到他們身邊。


雷木思凍結在原地。他滿嘴都是天狼星的頭髮,而天狼星在他頸邊喘著粗氣,詹姆的手臂卡在兩個肚子中間,一邊努力掙脫,一邊毫無疑問地企圖想要跳起來謀殺他們。雷木思心想,等到早上他就會有一雙瘀青的眼睛。


「呃,」他說,「嗨,爸。」


「地下室淹水了,」約翰.彼得.路平說。[1]「還有一輛摩托車試著想要破門而入。哈囉,天狼星。哈囉,詹姆。你們有人擅長舀水的嗎?」


***



一副原本屬於詹姆.波特的眼鏡。在「淹水地下室之戰」中不幸地壯烈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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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註:

[1] 雷木思的爸爸在 Pottermore 裡的官方名字叫做 Lyall Lupin,Lyall 也是狼的意思。整個 Remus Lupin 的名字照字面上來說就是 Werewolf McWerewolf J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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