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EBOX PROJECT》 / written by ladyjaida & dorkorific
鞋盒子。第九部》 / translation by menghsinchen

--

第九部:1976,三月
五張非常舊的照片,一場意外的惡作劇,一頁撕下來的紙,三名化獸師



在大部分的日子裡,天狼星.布萊克在將某個想法付諸實行之前,會先諮詢詹姆.波特的意見。在大部分的日子裡,若只是單單缺少了協調、計畫、修正,或是其中某兩種的任意組合,都不會釀成什麼大型的悲劇。然而,在某些日子裡,天狼星.布萊克會跳過諮詢的階段而直接展開行動。他通常都會在事後感到後悔。整個霍格華茲通常都會在事後感到後悔。而今天正好就是那樣的一天。


「他在哪裡,布萊克?」石內卜問道。長廊上的光線把他蠟黃骯髒的膚色照得非常難看。他細長而泛黃的手指搔著頭,幾束油膩膩的頭髮在他的前額糾纏。天狼星打了個寒顫。「又是一個荒淫無度的二人之夜嗎?真的,真的。你還真的是一個不良的影響。」


「他去操你媽了,鼻涕卜,因為我已經厭倦了她鬆垮垮的大屁股,」天狼星漫不經心地說著,一邊帶著高度的慎重和謹慎捲起袖子。「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是希望他剛好在洗澡,這樣你就可以很快的去偷看一眼嗎?」


「你還好意思說,」石內卜慢吞吞地說。「像隻小狗一樣跟在他背後,試著要控制他跟誰說話,他做什麼,他對誰好。真是可悲。」


「好像你一副什麼知道的樣子。」天狼星非常希望石內卜可以再多靠近兩步就好,讓他有個好藉口可以直接一拳揍在他的鼻子上。那真是一個誘人到不行的目標,又閃亮又醒目。不過,他並不打算要為了揍人而多做什麼準備,所以他願意按兵不動,韜光養晦,直到石內卜把事情變得更容易一點,但石內卜已經學乖了,要是沒有再進一步的挑釁說不定就沒得玩了。「我是不是在你悅耳、和諧的哀訴中聽到一絲嫉妒啦?」


石內卜哼了一聲。「別擔心,布萊克。你的玩具很安全。」他把他的東西抱在懷裡,移開視線,試圖找出一條最安全、最可行的逃生路徑。天狼星很驕傲地連一條都沒有找到,除非石內卜願意冒著危險進入他的攻擊範圍。


「我是不知道你啦,鼻涕卜,但我們之中有些人有朋友。我們稱他們為朋友;他們也稱我們為朋友;這是一種我們彼此之間友善對待的相互關係。非常複雜。這對你來說很困難,是不是?很好,很好,繼續努力。你總有一天會搞懂的。」


「噢,我搞懂的,」石內卜柔聲說,他黑色的目光閃過天狼星的眼睛,冰冷而充滿恨意。「我還不知道,但我會搞懂的。到了那時候,整間學校的人也都會搞懂。我跟你保證。」


「嗯啊,整間學校的學生都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你什麼時候會解鎖『友誼』這個謎團,」天狼星的語氣輕鬆,但有一絲涼意攀上他的脊樑。


「我覺得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石內卜說。


「我覺得你是一個瘋子,」天狼星說,「而且你得給自己找個興趣。」他從容地移近了一些,一邊扳動他的指關節。「除了被我踹得拉出屎來以外的其他興趣,因為你沒辦法對跟你無關的事閉上你的臭嘴。」


「跟我無關的事,嗯哼。」石內卜朝他露出了一個令人不快的微笑,蜘蛛般細長的手指緊緊攥著他的書本,盯著天狼星和牆壁之間的空隙,就好像他可能要試著要突破那裡似的。天狼星還沒有決定好,當不可避免的事情發生時,他究竟是要:a,伸出一隻腳讓石內卜飛出去,還是;b,考慮冒險一點但可能報酬更高的方式,一個側身弓步把石內卜困在他和牆壁中間,就在這時石內卜接著說,「我要去跟在他後面。我知道他會去哪裡,然後我要去了解他到底在做什麼。到時候你們所有人都會為此感到抱歉。」


天狼星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喔,沒錯。因為你什麼都知道。如果你他媽那麼好奇,你幹嘛不拿頭去撞渾拚柳上的那個大樹瘤呢?」這真是太美妙了,天狼星心想,看著一個像樹一樣死氣沉沉的物品一起分享把鼻涕卜痛打一頓的樂趣。


「那是什麼意思?」天狼星幾乎可以看見那些旋轉的齒輪,在石內卜狹窄陰暗的眼睛裡,那些算計,那些猜測,盤旋成一個不幸的結論。石內卜已經飢渴、絕望地執著於任何一點微小的信息碎片。真可悲。真沒救。病態得讓人入迷。邊緣人真是奇怪,同時又熱切又孤僻,永遠不確定該用什麼姿勢站好,也不曉得他們自己的臉上給人看到的是怎樣的表情。


「意思是你可以幫我省下一點麻煩,」天狼星回答,「不用幫你把你那尖尖的小腦袋塞進去。」


「不,」石內卜說。「渾拚柳。那就是他去的地方,對吧。就是現在。」他的目光投向走廊外頭的斜拱型窗戶,太陽正從那裡逐漸落入地平線。


「是又怎樣?」天狼星狡猾地說。「你覺得你有膽子在天黑之後應付他,是不是?」


「你們在盤算一些什麼,」石內卜噓聲說,「你們已經盤算了好幾年了。就因為沒有其他人聰明到會去注意有什麼在他們的鼻子底下發生,不代表我就看不見。我看得見。」


「我好驚訝喔,」天狼星笑了起來,「考慮到在那個鼻子底下要看到任何東西,該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啊。」


「非常有趣,」石內卜咆哮。「我們等著看誰會笑到最後。」


「喔,是我。」天狼星用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說。「我很有信心,跟你保證一定是我。」


「嗯哼,如果你想要——哩吐三卜啦!」石內卜大叫一聲,突然間不知從哪裡抽出了魔杖。天狼星低下頭往旁邊閃開,咒語無害地撞在牆上嘶嘶作響,但石內卜趁著他分心的這個機會,用他的小短腿可以負荷的最高速度衝出走廊。


天狼星有點驚訝地看著他,思忖著該說些什麼來道別,然後朝著他撤退的腳步吼道,「小心那些樓梯啊,剛剛才有人來拖過地!」接著他心滿意足地聽到一連串聽起來很痛的撞擊聲,伴隨著充滿創意的純血詛咒傾流而下。


真是個美好的傍晚啊,他心想,然後吹著口哨漫步離開走廊。


***


「你跟說了什麼?」詹姆尖叫道,抓著自己的頭髮彈了起來。「然後他做了什麼?」


「戳一下渾拚柳,石內卜,摔下樓梯,」天狼星說,無辜又驚訝地看著他。「那樣…不好嗎?」


「不好?!他媽的——幹,獸足!幹,幹!」詹姆的臉已經變成一種引人注目的紫色。天狼星斜眼看著,覺得有趣。


「喔,拜託,他又不會真的去做,我只是要惹毛他——」


「你怎麼會這麼蠢?!你一直都這麼蠢嗎?蟲尾,幫我一下——」


「你真蠢,」彼得對天狼星說,眼睛睜得又圓又大。那曾經是一張可愛得怪異、幼稚又圓滾滾的臉,但現在不知怎的看起來有點令人心煩意亂。當然了,天狼星可能會被他這番言論給惹毛。沒有人會想被一個看起來像是睡在下午茶杯底下的老鼠的人說蠢。「哇賽,」彼得補上一句。天狼星一掌拍在他的耳朵上。


「真的,」他嘀咕著,「我看不出你幹嘛這麼大驚小怪。冷靜點。坐下來。對了,你的內褲真好看,是新的嗎?」天狼星撲通一聲摔進一張椅子裡,雙手背在腦袋後面,閉上雙眼,滿足地嘆了口氣。「放輕鬆。鼻涕卜會到外面去,讓渾拚柳把他的臉打爆,重組他的鼻子,然後大家都會開心的回家去。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在你的臉上發明新的顏色。」


「因為萬一他穿過去了呢?」詹姆氣急敗壞地說。


「你覺得鼻涕卜過得去?」天狼星嘲諷道。「他媽的不可能。渾拚柳會從現在把他一路揍到星期天。那是棵好樹。它知道該讓哪種人爬過去,還有該把哪種人像喇叭一樣的大鼻子給揍下來。」


「天狼星!」詹姆厲聲喝道,在天狼星面前揮舞著雙臂。「天狼星,他過得去。是你告訴他要怎麼過去的。你給了他方向。」


「他可能會像我們一樣,第一次的時候,」彼得補充道。「你還記得嗎?撿一根大木棍一直戳,直到戳對地方為止。避開樹枝的攻擊範圍,而且就連你自己都說了,這是你做過最簡單的一次非法入侵。」


天狼星睜開一隻眼睛,思考著這點。「好吧我又沒有告訴他要戳哪個瘤,」他辯解道。「我只是跟他說他應該要用頭去撞它。很顯然這不是一個應該認真看待的提議。」


但萬一他過去了呢,」詹姆堅持。「想一想,天狼星,想一想。」


「你真的覺得有可能嗎?」天狼星兩條腿甩到地上,一邊搔著他的下巴。「你知道嗎,我覺得我的下巴上有根毛。不,認真的。來。摸一下。」有那麼一會兒,詹姆看起來就好像是準備要突然一拳爆打在天狼星臉上。天狼星被他的表情嚇得臉色發白,往後退了一步。「你到底是怎麼了?」天狼星質問道,臉上浮起一抹憤怒的紅潮。「好像除了我以外大家都瘋了!」


「你才瘋了,」詹姆厲聲說道,仍然在揮著拳頭。「你告訴石內卜月影在哪裡了,天狼星。這不是遊戲,這不是玩笑,這不聰明也不好笑——你可能會害石內卜被殺死!」


「你被伊凡影響了,伙伴,」天狼星咕噥著。「不好的那種。」


詹姆雙手放在天狼星的肩膀上,看起來非常嚴肅。要不是他只穿著一條內褲,頭髮又全都黏在一隻耳朵上的話,他看起來可能還會更嚴肅。「獸足,一下。萬一石內卜過去了呢?更不要說萬一他受傷了怎麼辦?萬一賽佛勒斯.石內卜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話,月影會怎麼樣?兩秒就好。閉上你的嘴然後想一下。」


天狼星閉上了他的嘴然後想了一下。


「我——他過不去的,」他說,但不太確定,然後,「喔,幹。」


「你他媽說對了,喔,幹,」詹姆大發雷霆地說。「獸足,有的玩笑可以開,有的玩笑不能開。」


「那根本就不是玩笑!」天狼星虛弱地抗議著,感覺有點頭昏眼花。「如果那是玩笑的話,我就會放一桶水在門上,或是在他推那棵樹的時候讓它放屁什麼的。之類的。那根本就不是——那只不過是個評論!」


「萬一他們制伏了月影怎麼辦?」彼得大聲思考著。「就像有一次,我的老寵物獅尾貓咬了我伊瑟姑媽的手,然後我們就得——」


嘴,彼得!」天狼星和詹姆齊聲大吼。


「好吧我只是,」彼得正要開口。天狼星把他從頭頂抓了起來,整整齊齊地塞進一張椅子,然後往他兩隻眼睛中間用力彈。「會痛!」


「閉嘴,」天狼星說。「閉嘴,坐好,然後不准動。我們需要思考,你的聲音幫不上忙。」


「又不是我的錯,」彼得嘀咕著。他雙手抱胸,怒目瞪視著遠方的牆壁。


「所以。」天狼星轉向詹姆。「想啊。想一想,老兄,啊!」


「你這樣對我大吼大叫我沒辦法想!」詹姆吼道。「就——好吧。你到底跟石內卜說什麼了?」


「嗯,」天狼星說。「首先我們先問候了一下對方的母親,然後我們又講到了跟雷木思上床的部分,我想說——」


「不是那部分,」詹姆解釋道。他的耳梢已經變成跟鼻子臉頰一樣的錦葵色。


「你們都太骯髒了,」彼得低聲地說。沒有人在聽。


「喔,對,對。」天狼星脫下一隻襪子,伸手推給彼得。「塞到嘴巴裡,」他指示道。他轉回去看著詹姆,心煩意亂地搔著頭髮。「你是指相關的部分。我只是。嗯。不,我知道了。好吧然後我就說——『如果你他媽那麼好奇,你幹嘛不拿頭去撞渾拚柳上的那個大樹瘤呢?』然後他說『那是什麼意思』然後我說那會幫我省掉一點替他把頭撞進去的麻煩然後就猜到雷木思在哪裡了,在渾拚柳那裡,還有他打算怎樣一勞永逸地查出我們在盤算什麼,用他那個表情,一副就他最聰明的樣子。好吧,他要是真的那麼聰明的話,他怎麼會連洗髮精要怎麼用都搞不清楚,我比較想知道的是這個。」


「相關的部分。」詹姆緊緊抓著天狼星的肩膀搖晃,強調著每一個字。「相。關。的。部。分。拜託。」


「然後他就衝出去然後摔下樓梯然後我們都知道他現在可能跟龐芮夫人待在一起!」天狼星一口氣說完。「完全無行為能力而且不構成任何威脅。」


「樓梯是阻止不了他的,」詹姆陰沉地說。


「是阻止不了,」天狼星呻吟著。「他媽的白癡的鼻子跟帆船一樣大的史萊哲林大蠢貨。」


「我們得去阻止他,」彼得從椅子上尖聲喊著,然後在天狼星撲向他時嚇得縮了回去,把襪子塞回嘴裡。


「阻止他?怎麼阻止他?你要我們怎麼做?」


「跟在他後面,」詹姆決定。「就這樣。」


「喔,不,非常感謝你,」天狼星震驚而反感地說。「冒著我的生命危險好讓石內卜可能或可能不會從一場假想的痛毆中得救嗎?」


「你到底有沒有在專心聽啊?!冒著你的生命危險好讓月影不會傷害石內卜還有你不會在我們相對短暫的人生中製造出一場最大的災難!把我的褲子給我,就在那張椅子上。」


天狼星自動地照做,但有某個東西在他的腦中叨叨絮絮。「鹿角,我們要怎麼阻止他?」


「我不知道,」詹姆承認。他的語氣中有種靜止且如潮水一般的怒意,他變得冷漠、非常平靜而且非常沉默時的那種奇怪的怒意。「在你到處去對別人的秘密說三道四之前你就應該要想到這點了。我沒辦法相信你。」


「我沒有,」天狼星抗議。「你這麼說不公平。」


「你,」詹姆咆哮著,猛地轉過身撲到天狼星面前。「你有,懂了嗎!你不是有意的,誰會不喜歡石內卜被樹毀掉的想法,我也知道是怎麼發生的,但重點是你的大嘴巴把別人的秘密說出去了然後現在其他人要為了這件事付出代價。所以給我安靜然後處理它。」一段短暫的、非常沉默的停頓,接著他加上一句,「然後這個他媽的拉鍊卡在這條他媽的牛仔褲上了。」


「它們不能卡住啊。」天狼星低頭看著詹姆的拉鍊遮布,或者應該說是詹姆的手指跟詹姆的拉鍊遮布在掙扎,然後搖了搖頭。詹姆上一秒還在陶醉於他間或痛心疾首的英雄主義傾向之中,下一秒就跟褲子的拉鍊在纏鬥。那幾乎要讓人大笑出聲。天狼星試著笑了一下,但那笑聲立刻就在他的嘴角枯萎,接下來的幾分鐘全都深深卡在他的喉嚨裡。


該死。」詹姆已經發現,那讓人笨手笨腳掙扎著的絕望,只會在迫切需要、惶恐不安、還有特定的厄運發生時才會出現。他有種手指好像突然全都變成香腸的感覺,儘管它們依然聽從他的使喚。他的拉鍊纏在自己身上,纏在褲子的布料上,纏在他的內褲上,一動也不肯動,最後,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撕下了整塊拉鍊遮布。「天狼星,」詹姆說,致命的安靜語氣,「我的褲子裂成兩半了。給我你的褲子。」


「我才不會給你我的褲子!」天狼星反對。「我也要去!」


「去幹嘛?」彼得嘴裡含著襪子問道。


「我已經叫他不要講話了,」天狼星惡狠狠地說,手指先是指控地指向彼得,然後指向詹姆。「我已經他不要講話了!」


「去幹嘛?」詹姆又說了一次。他的下巴邊緣緊繃而冷硬,他的嘴角在抽搐。


連你要幹嘛都不知道!」天狼星爆炸。「你只不過是想——你只不過是想要我的褲子這樣你就可以第一個衝出去扮演英雄的角色,清理所有的混亂,當詹姆.波特,唯一可以清理別人製造的混亂的人。嗯我不會容忍!拿他的褲子!」


「拿來幹嘛,」詹姆惡狠狠地說,被憤怒和挫折感弄得笨手笨腳,「當成一件很短的披肩嗎?」彼得先是臉色發白,然後漲得通紅,然後在椅子上縮得非常小。「我要到該死的渾拚柳那裡去,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把石內卜的脖子拖回來,而你可以像個白癡一樣站在那裡或者你可以一起來幫忙,因為我要去了。穿著裂開的褲子。」詹姆一邊思索著這些彷若史詩般的結語,一邊轉身奪門而出。天狼星在他身後比了個手勢,嘴巴張開,盯著彼得,盯著門口,他的臉變得緊繃。


「幹他媽的!」不等自己變得更疑惑,他抓起外套甩過肩頭,跟在詹姆後面狂奔出去。


「該死的——」彼得對著無人的空氣說著,驚恐地朝窗外瞥了一眼,還有他自己的手,還有那隻被拋棄的襪子。「現在呢?」


***


當詹姆來到外面,並且終於把他沒用的褲子從腳踝上踢開時,月亮已經高高掛在空中了。「該死的該死,」他喃喃自語。「該死的蠢褲子,該死的蠢天狼星,該死的蠢賽佛勒斯.石內卜。」他停了一分鐘,艱困地搔著頭髮,雙腿在凜冽的夜風中變得冰冷。「該死的渾拚柳,」他繼續說,「該死的滿月,該死的狼人,該死的該死。」


「你在鬼打牆,」天狼星喘著氣,在他身後追了上來。「還有在浪費寶貴的時間。」


「我不知道要怎麼做,」詹姆咕噥著。他往前伸長脖子,凝望著遠方。「渾拚柳還在動嗎?它還在動嗎?我看不到。」


「我也是。」天狼星發出了一個低沉絕望的聲音。「靠近一點,」他決定,「我們得靠近一點。」


「我們不能被抓到,」詹姆補充道。「貼著樹走。貼著樹蔭走。」


「我又不是白癡,」天狼星嘲諷地說。「這我自己就想得到了。」


詹姆唯一的回應是回頭衝著天狼星挑起一根眉毛。


「省省吧,」天狼星厲聲說道。「就——省省吧。我們該不該——你知道。我們該不該?」


「不,」詹姆說道,已經隱隱約約地開始擬定計畫。無論這是不是一個好計畫,天狼星都想像不到。這感覺很可怕,這種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沒有蟲尾我們做不到,我們兩個都沒辦法靠近那個樹瘤——」


「他在哪?」天狼星轉身回望著門口。「他不過來嗎?」


「你嚇到他了。」


「是一直在說他有多矮跟多胖的!」


「我們沒有——時間——吵這個!」詹姆大叫一聲,用力拍了一下天狼星的頭。「給我打起精神!我們只需要——只需要他媽的跑。」


天狼星思考了一秒鐘。計畫進行到這一步,實在稱不上複雜。其實這也不像是計畫——目前還不是,儘管詹姆總是充滿了驚喜。天狼星原本完全可以自己想,但因為某些緣故,他並不覺得忿恨。他很感激。他不需要進行思考的部份,他不需要去想奔跑之後會發生什麼事,還有,最重要的是,他不會是那個即將把現在已經被他弄得很嚴重的情況給弄得更嚴重的人。他抬頭望著月亮,緊張地舔了一下嘴唇,然後點點頭。「好,」他說。「跑。我可以跑。」


詹姆已經出發了,蒼白的雙腿在陰影中閃過。天狼星追在他身後,一隻襪子還在腳上,光著另一隻腳,他赤裸的腳底幾乎立刻就被割傷。他強忍住一聲痛苦的呼喊,接著,不到半分鐘後,他已經麻木到沒有感覺,狂風急得不允許他進行最粗略的思考。在他的前方,有要跟隨的詹姆;有要到達的渾拚柳;有要抓住的鼻涕卜。那是一組三點連成一線的行動。他感覺更自信了一些,血液也流動得更快了一些,心臟跳動的節奏已超出了應有的速度。不會有事的。一切都會很好。一切都會沒事的。一切都會自動輕易解決,不會留下任何問題,沒有人會在他身後朝他伸出責怪的手指,沒有人會制伏雷木思,彷彿他是某種動物一樣。這只是天狼星.布萊克和詹姆.波特野蠻而瘋狂的人生裡的另外一天,反正他們搞砸事情之後都會在同一天裡拯救一切。


還真是鬆了一口氣呢。


「喔幹,」天狼星說,然後倒了下去,拜一根巨大的、只有一點點能見度、而且特別低的樹枝所賜。


詹姆只猶豫了一秒鐘就拿走了他的褲子。


***


當詹姆帶著沉重的步伐快速抵達渾拚柳時,他的喉嚨痛得厲害,樹的枝條狂野地甩向天空,示意著不久之前遭遇過的一場打擾。詹姆一股腦兒地宣洩出一連串的咒罵,隱約希望天狼星能在身邊讚賞他罵得有多流暢,然後緊緊閉上雙眼,撲向那關鍵的樹瘤。在他的努力下,他被一根攻擊性特別強的枝條痛擊在肚子上飛了起來,又隨著一聲無情的砰砰聲摔倒在地。


這個時候,沒有任何詛咒可以精準表達他的怒火。他長褲大腿的地方太緊了——這在以前跟天狼星借衣服的時候從來沒有發生過,他把這念頭拋在腦後,假裝是要上樓去找莉莉——他最好的朋友是個徹底沒心沒肺的蠢蛋,而他第二好的朋友大概再過五分鐘就要被安樂死了,因為害全世界最惡名昭彰的跟蹤狂送掉小命。這個世界既殘酷又可怕,而有那麼一瞬間,詹姆被一切純粹不公平的糟糕給壓得麻痺而癱瘓。


這樣是沒用的。坐在那裡發火一直都是沒用的。詹姆知道。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為此就像個白癡,感覺又狂妄又愚蠢又過份早熟,並且希望自己可以只要踹東西和生氣和大吼大叫就好,當一個正常的青少年;但他不能這樣,因為這樣就是沒用。他往肺裡深深吸了幾口氣,站穩腳步準備好接受衝擊,他再度不抱希望地潛入,滾到一根正在往旁邊甩去的大樹枝底下,用拳頭的一側暴擊了一下樹瘤。渾拚柳打了個顫,然後安靜下來。他手的側邊變得麻木。他盯著地下通道的入口,像是一張黑暗、幽深、無助的大嘴。


「操他媽的,」詹姆悄聲說。他喘著氣,側身躺在地上,有那麼一瞬間,他暈眩到無法站起來一頭栽進那層層環抱的黑暗,他突然間意識到某件他希望腎上腺素可以讓他避免去意識到的事。他很害怕。事實上,他很恐懼。狼人不是雷木思,儘管雷木思是狼人。那是一個巨大的生物,有著劍拔弩張的爪子和強而有力的手掌還有壓倒性的下顎,如刀刃一般鋒利的牙齒,以及一張會改變一切的嘴。他從來沒有害怕過雷木思,而他在這之前也還沒有成熟到會去害怕狼,害怕那個結果,害怕其中的現實。那並不只是一隻動物。那並不只是一個有著不同形貌和本能的朋友,像獸足或蟲尾那樣。那是一個黑暗生物,能夠震怒,能夠毀滅,能夠毒害一切,除此之外別無所長。詹姆回想起那些穿梭過禁忌森林之後的夜晚,松鼠的死屍散落在森林的土地,並對那髒污的鮮血稍微感到有些反胃。他深深吸了一口凌亂的氣息。無論這對他有多糟,他告訴自己,此時此刻,對賽佛勒斯.石內卜來說都更糟糕。而且,倘若這還不足以構成足夠的動機,這對雷木思.路平來說又更可怕,一邊變形,一邊咆哮,沒有伙伴在他身邊,安撫他沸騰的血液。


詹姆一隻手貼緊胸口。他的心臟跳得太快,節奏又太紊亂,他在想它怎麼還沒有直接跳出他的肋骨。「你還在等什麼?」他大聲問自己。頭頂上的枝條在它們的魔法底下顫慄。他縱身一躍,跳進隧道,褲子緊緊勒住他的腰部,臉上佈滿泥土和汗水,珍貴的時間正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摔進一堵牆,並且差點就把自己撞暈了過去。


他做的第二件事是再度咒罵了幾句,主要是因為要是能夠聽到某些令人安心的、熟悉的聲音的話,感覺會好一點。他從後面口袋抽出他的魔杖——應該說是天狼星的魔杖——點亮了一盞燈光,然後再度拔足狂奔。那道光芒在盤根錯節的牆上狂亂地搖曳。他的心跳錘擊著鼓膜。詹姆想起他做過一個類似這樣的惡夢,做過一次,只是在那個惡夢裡他沒有穿褲子,而且他是在被一支兔子軍隊追殺。他默默感謝老天創造了天狼星的存在,如果僅僅只是作為一個借他褲子還有替他追趕兔子的人,然後才想起來,要是天狼星不存在的話,這個惡夢般的小插曲打從一開始根本就不會發生。


在他起起伏伏的呼吸聲之外,他聽見了腳步聲:更緩慢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回音。


接著,他聽見了狼嚎。


詹姆跑得像是他以前從來沒跑過一樣。他的眼鏡從鼻子上滑了下來,因為汗水或是此刻的不幸或是兩者的綜合體,然後在他身後消失不見。一切都模糊在焦距之外,但已經足夠讓他知道他正朝著前方狂奔,也足夠讓他清楚意識到,要是他現在回頭,一切就會再也無法挽回。「不要上樓!」他朝著眼前晃動的黑暗尖叫。「石內卜!待在那兒別動!」


他爬了上來,月光灑在凹凸不平的樓板上,他看見小小的腳印,擾亂了累積一整個月的灰塵。一陣令人作嘔的強烈浪潮向他席捲而來。他感到一陣噁心。


「石內卜!」他尖叫道。「石內卜,你在哪裡?」階梯嘎吱作響地搖晃著,詹姆縱身一躍,一切完全出於本能,三階併作一階地爬上樓然後難看地絆倒了兩次。最後的五階他是手腳並用才上去的,費勁地攀爬,他在著地之後轉過身,他的血液全都在靜脈裡凝滯。一個非常小的、穿著黑色長袍的身影在地板上凍結,還有一陣巨大的沉默,刺穿了他的耳朵。詹姆僵在門口;接著,幾乎相當幸運的,響起了一陣嚎叫,快速,劇烈,穿過理智的前腦,深深擊入屬於動物的那個黑暗、原始的恐懼深淵。


「操,」詹姆說,把它壓抑了下去。「石內卜!」那個黑色的人影旋過身來,臉色像張紙一樣蒼白,嘴唇在臉上抿成了一條黑色的斜線。詹姆朝他撲了過去,揪住他長袍的頸部把他拖走。他發現石內卜跑步的樣子就如同他一貫的作風:就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蛋,他的大笨腳到處亂踩。有某個東西在咆哮著,地面隨之晃動,如同砲彈一樣重擊著掛著鐵閂的門框。整棟房子都在那陣震撼底下顫慄。


「快點!」詹姆吼道,他已經耐性全失,直接把石內卜往樓梯下拖。他們靠著一根孤零零的欄杆,笨拙地摔進了一大堆碎片。


「放開我,波特!」全世界最大的白癡尖叫著說。詹姆終於做了某件他很想做、從一年級開始就一直想做的事,狠狠暴擊了一下石內卜的耳朵上方,然後把他往敞開的活板門裡推。


石內卜撞在纏繞著樹根的地面上,發出了一大聲「」。狼在他們身後嚎叫著,一陣又一陣,撞擊著門框和地板,將整幢屋子深深搖入底下的土地。詹姆朝著那聲音打了個寒顫,想像著狼的關節會在早上融入男孩的關節,拼湊著他所有的過失,被他浩瀚的恐懼給擊潰。


「一個狼人,」石內卜說,打斷了詹姆驚恐的白日夢。「你們把我叫來這裡要害我被殺掉,被一個…」他終於明白過來,顫抖不止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路平,」他啐道。「那是路平。」


詹姆雙手抱頭,他的手在發抖,他努力維持著聲音裡的平靜。「閉嘴,」他低聲說。「給我閉嘴。」


「你們想要殺我,」石內卜堅持道,聲音歇斯底里地提高,「你們想要用那個怪物殺了我。」


「你他媽又知道什麼了?」詹姆質問道。他還來不及思考就做出了行動,他揪住石內卜的衣領,把他往隧道的牆壁上摔。「你他媽又知道什麼了?你他媽又知道今晚什麼了?你他媽又知道狼人什麼了?」


「我知道你們想要殺我!」石內卜哭喊。「用——用那個東西!」


詹姆揪住他的衣領一會兒,然後放開,感到噁心而且累到懶得爭辯。石內卜像是失去骨頭一樣滑下牆壁。「你這個無知的小廢物,」詹姆噓聲說。「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他媽沒那麼重要。」


「你是個殺人兇手,」石內卜用氣音說道。「布萊克——布萊克比你們全部加起來還要糟糕。你們會被開除,你們會被關進監獄,他們必須把那個東西制伏——」


「石內卜,」詹姆非常安靜地說。「閉嘴。我剛剛救了你的命。」這絕對是他有生以來做過最爛的一件事,即使對自己承認這點都令他痛苦,但他無論如何還是成功把話擠了出來。「而我要你知道我這麼做不是為了你,因為在我個人的看法裡,你那可悲的、流著鼻涕的小命比一小塊便祕的屎還要不值錢。我這麼做是為了雷木思,因為他值一千個你,沒有什麼事是我不會為了他做的。包括這個。」他最後又嫌惡地看了石內卜一眼。「現在就接受吧,」他把話說完,盡他可能的平靜,然後才轉過身去走進隧道,他的心跳還在耳中狂亂地躁動,石內卜的呼吸聲,在黑暗中響亮而刺耳。


走到隧道一半的時候,他聽見石內卜跟在他身後,保持安靜,躊躇著前進。幾步之後他找到了他的眼鏡,就在他的左腳邊。他把它推回鼻樑上,一個鏡片已經裂開了,另外一個沾上了泥巴,但總比沒有好。天狼星的魔杖在他面前發出搖曳的光芒,地底下的空氣密閉而汙濁。幾條粉紅色的蟲子在他的頭頂上蠕動,肥胖的身軀晃來晃去,向上掙扎。即便他痛恨去承認這點,但他們都很害怕,基於不同的原因。即便他感覺噁心,但知道有其他人正和他一起在黑暗裡掙扎仍然是有幫助的。就算那個人是石內卜。就算石內卜依然會毀了一切,再怎麼說,詹姆都救了他那個不知感激的屁股。


「我要去告訴所有人,」石內卜在漫長的沉默中出其不意地說。詹姆感覺他的腸子全都擰成了一團。


「你真令人作嘔,」他啐道。「你真噁心。」


「他對學校裡的每個人都是一個威脅,」石內卜咆哮著說。「你一定以為你們都聰明得不得了,瞞了這麼久,拿所有人的性命來冒險。真不巧你的朋友布萊克那麼低能——不然的話你們就會得逞了,我說的沒錯吧,波特?」


「我已經叫你閉嘴了,」詹姆低聲說。「我是說真的。你什麼都不知道,石內卜。關於他,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夠多了,」石內卜顫巍巍地回答。「我知道他是一個怪物。我會讓你們全部都被開除。」


「沒有這個必要,」鄧不利多說道,聲音從隧道口傳了過來。詹姆十五年以來的人生從來沒有因為見到誰而感到過如此放鬆。詹姆意識到,鄧不利多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樣閃爍著。很怪異,沒錯,但他絕對歡迎。鄧不利多朝下伸出一隻手把詹姆往上拉出來,一會兒之後也同樣拉了石內卜一把。石內卜轉向他,準備要爆炸,但鄧不利多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安靜。「佩迪魯先生已經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了,」他解釋道。彼得緊張地從他身後走出來,不太敢看詹姆的眼睛。


「沒關係的,」詹姆說。「對不起,彼得。謝謝你。」


「還有布萊克先生,雖然在流血而且沒有穿褲子,替我補完了剩下的部分。」鄧不利多慈祥地微笑,眼角皺起了波紋。


「他在哪裡,先生?」詹姆問道。如果此時此刻可以看到天狼星的話,那將會他媽的讓人鬆一口氣,看他帶著他每次做完蠢事被抓到時那卑躬屈膝的「誰,我嗎?」的荒謬表情,在鄧不利多的背後對詹姆扮鬼臉。


「布萊克先生此刻身體微恙,」鄧不利多淡淡地說。


他在吐,彼得在鄧不利多背後用唇語說道,接著是一段精彩的啞劇。在—吐—


詹姆感到生氣,暴躁,還有難以言喻的孤單,一種隨機組合的情緒全都同時像火焰一樣衝向他。他想要天狼星在這裡,而不是在其他地方自顧自地當一個混帳。


石內卜一直都在發抖,捏緊拳頭,氣色灰黃的臉頰鼓了起來,像是一顆充氣過度的氣球,此刻他似乎完全失去控制,吼道,「先生,他們想要殺我!」


「有人向我保證,那是個意外,石內卜先生,起因於一個人愚昧的舉動,而不是一個陰謀。」鄧不利多摘下眼鏡,用袖子擦了擦鏡片。「你想要提出反對的說法嗎?」


「他們把我叫來這裡,」石內卜噓聲道。「他們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我相信,」鄧不利多開口,抬頭看著天空,彷彿是在高度關注星體的運行,「我相信布萊克先生認為他並沒有提供足夠具體的方向,會讓你陷入比一頓毒打還要糟糕的危險當中。」


「那——是花了一點力氣,」石內卜嘀咕著。詹姆第一次注意到他眼周綻開了大片的瘀青,他昂貴長袍的袖子也被撕破了,他暗暗覺得愉快。「這不是藉口,」石內卜繼續說,但鄧不利多又再度阻止他。


「我相信這個對話在室內進行的話會比較好一點,你們認為呢?波特先生,你可以去找布萊克先生,把褲子還給他,然後去我的辦公室找佩迪魯先生、石內卜先生以及我本人。我們大家就可以一起討論這件事了,好嗎?」詹姆點點頭,一邊玩弄著一個皮帶環。「我們不用手指指著別人,」鄧不利多補上一句,「我們也不會提高音量。也許我們還可以吃點東西來安撫我們的神經——喝點茶也能夠達到我們的目的,對嗎。」他轉過身去,靈活地招了一下一隻蒼老的手,詹姆跟在他身後,沒有抬起頭。他依然可以聽見身後的狼嚎。即便鄧不利多關上他們身後的那扇霍格華茲的大門,罪惡感仍然厚實地橫在他的喉嚨裡。


***


「現在,」鄧不利多的手指在他的鼻子底下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尖塔,他傾身向前,望著坐在他書桌前的四個男孩。「請不要打岔,謾罵,也不要互相進行人身攻擊。這是一件嚴肅的事,而我們要用與之相配的嚴肅態度來討論它。」他停頓了一下,陷入一張有巨大靠背的扶手椅,一邊把糖傳給最右邊的彼得。「一塊還是兩塊,佩迪魯先生?」


「呃,」彼得說,「事實上,是三塊。」


石內卜朝他露出了一個嫌惡的表情。彼得刻意地無視。


「而布萊克先生,當然,我非常清楚——」


「——我不想喝茶,」天狼星一口氣說道。他看起來非常難受。「先生,我很抱歉,可是——」


「我能理解,」鄧不利多說,態度溫和卻堅定。「然而,我無法想像要是我們盲目行事的話,對事情能夠取得任何有用的進展。那些看似無用並且,恕我直言,冗長得令人痛苦的儀式,事實上或許剛好就是我們所需要的,可以讓我們好好清理我們的思緒還有——啊——開始客觀地看待這次的事件。現在,根據我以往幾次的經驗,你喜歡在茶裡頭加奶油,還有等比例的糖——來吧。」


天狼星雙手絕望地搔著頭髮,往座位裡更加深深地癱了進去。他對上詹姆的目光,然後眨眨眼,兩下:我希望我死了


詹姆把眼鏡推上鼻樑。我也希望你死了


在一段彷彿就像永恆的時間之後,鄧不利多終於往後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現在。我想要先聽聽布萊克先生的版本,如果你願意的話,他已經將自己判處為今晚這場混亂的始作俑者了。」


「是我,」天狼星說。「是我做的。是我。好吧,」他思考了一下然後補充,「還有,我是說,他。」他輕蔑地用一根拇指指向石內卜。「但那是我的錯。我沒有在動腦,先生。」


「我無法跟你形容我有多麼震驚,」鄧不利多說,聽起來很明顯是被逗樂了。「你是否介意替我們重新精確地敘述一遍發生了什麼事呢?禁止——」石內卜這時張開嘴巴,他很快地改口,「任何形式的人身攻擊,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只是跟他說——我們在——我們有一點在——我有點在胡鬧,先生,然後我跟他說…」天狼星大聲地吞了吞口水。「他那時候就是個——他話講得很難聽,先生,關於雷木思,然後表現得就像——還有含沙射影地說他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所以我就叫他去戳渾拚柳上的樹瘤。我沒有說是哪個瘤,先生。而且我不覺得他真的會去做,我以為他會覺得我是試著要耍他然後他就會閃一邊去——」


「荒唐,」石內卜對著胸口嘀咕著。「徹底的荒唐;那是謀殺,那是有預謀的,又冷血,又——」


「請不要打岔,如果你願意的話,」鄧不利多說。他堅定的雙眼在他的鏡片之後很溫和,但卻帶著嚴峻,他的掌心緊緊地貼在一起。「現在,布萊克先生,就我將你在這場討論之前的證詞,以及你持續不斷的自白中蒐羅出的點滴綜合起來之後,我的理解是這樣的——請安靜,石內卜先生,我相信我自己辨明真相的手法,你也應當如此——你說你的所作所為並非出於要致任何人於死地,或者,受到傷害的本意。」天狼星陷入椅子裡,座墊發出了一聲尖叫,還有他一聲半是淒慘,半是解脫的嘆息。「然而,」鄧不利多繼續說,「你此次行為當中的輕率魯莽、不成熟和欠缺考慮卻是不能被忽略的。是的,石內卜先生,現在輪到你了。」


「他把我叫到那裡去,」石內卜立刻說,「非常清楚有誰會——有什麼東西會躲在那裡等我,給了我清楚的方向,告訴我該怎麼找到牠——沒有任何警告,完全沒有任何形式的警告,知道我可能會受到什麼樣的傷害。」石內卜深深吸了一口氣,狹窄的鼻孔撐了開來。「而且我可能會死。我可能會被殺掉,被一個怪物殺掉,一個被窩藏在這所學校裡的怪物,要不是因為——」


「波特先生,」鄧不利多喃喃地說。「是的,還有這個,佩迪魯先生已經告訴我了,在他就此事前來尋求我的幫助的時候。」鄧不利多的目光從石內卜移向詹姆,捕捉他的視線,定定地望著。「看著我,波特先生——很好。這樣好多了。我也打算要聽聽你這部分的故事。所以說吧,現在時間已經相當晚了,在這麼恐怖的時間還不讓學生去睡覺,我應該要好好譴責我自己的。」


「嗯,」詹姆開口。「天狼星來找我然後——他沒有在思考,校長,這部分是清楚的——他只是大概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很不經意,就好像那只是某種玩笑。」從眼角的餘光,詹姆看見天狼星縮了起來。現在沒有空去想這個了。是他自己活該,詹姆告訴自己,活該坐在這裡想著他差點就做了什麼,還有他已經做了什麼,還有這兩者之間有多麼接近。「但那很明顯,校長,他不是故意的。那是個意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那只是——那一定只是——石內卜一定是表現得真的——真的很糟糕。天狼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像這樣發脾氣,在石內卜不肯閉——在石內卜那樣講他朋友的時候——這不是藉口,但——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但——呃。所以我,嗯,試著穿上我的褲子,然後它就裂開了。從拉鍊那裡。拉鍊卡住了然後原因就是這樣。」


「啊,」鄧不利多說。「這就是,我在猜,這大概就是布萊克先生為什麼最後會半裸著出現在森林邊緣的緣故吧?」


「我拿了他的褲子,」詹姆解釋。「但那是之後的事了。」


「我本來要跟他一起去的,」天狼星補充,「就是這樣,但後來我撞到一棵樹然後——我就不能去了,」他軟弱無力地說完。石內卜竊笑出聲。天狼星向後翻了半個白眼,詹姆可以看到他在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瀏覽,下定決心要找出一個夠低調又夠尖的物品,可以給人帶來必要的痛苦。


「我明白了,」鄧不利多說。天狼星低下頭,他的手指深深埋進椅子裡。「我認為我已經有了一些想法,關於,呃,今晚發生的事。石內卜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能不能,並非用你自己的說法,準確地重複你和布萊克先生之間的對話內容呢?」


「我不記得,」石內卜令人不快地說。「全部了。先生。」


「我建議你嘗試一下。」鄧不利多露出了一個非常細微的微笑,一陣寒意攀上了詹姆的脊樑。


「我——我問了一下路平人在哪裡。我很——好奇。然後布萊克,他就說『你幹嘛不去戳戳看渾拚柳上的那個大樹瘤,然後你就會發現——』」


「我沒有!」天狼星吼道,從位子上跳了起來。「先生,根本就不是那樣!——你這個說謊的小——」


「布萊克先生,克制一下自己,」鄧不利多尖銳地說。他示意天狼星坐下,天狼星不知怎地做到了,儘管他的膝蓋看起來似乎一彎就會碎掉。「石內卜先生。我們有完全將此事釐清的必要。我非常不喜歡訴諸魔藥或咒語來取得學生的自白,但我十分願意為了挖掘出必要的真相而屈服。你是否真的,出於純粹的念頭,詢問一位同學的健康狀況,並且得到明確的引導,知道該如何到達他——他療養的地方呢?」天狼星呼吸得太用力,讓他聽起來就像是脖子被掐住一樣。


「嗯——不——太算,」石內卜咕噥著。「可能——並不是很明確——是他告訴我怎麼進去的,先生,他都已經承認了!我看不出審訊我的重點在哪裡。」


「魔鬼,」鄧不利多說,「往往藏在細節裡,石內卜先生。」石內卜的目光停在天狼星身上,帶著冰冷的恨意轉向天狼星,從他的抿緊的嘴唇中汲取著憤怒的力量。當他再次開口的時候,他的嗓音冷靜了下來,濃重的鼻音變得脆裂。


「我是對的,」他說。「我早就知道了,一直以來,這種種的消失,這些人全都不懷好意。每個月,校長。我每個月都看到他們鬼鬼祟祟,就好像他們比學校裡的所有人都還要更了不起,無視你的管轄,無視所有的校規,還有無視任何的譴責與懲罰。」石內卜的雙手捏成了拳頭,在他椅子的扶手上顫抖著。「一個狼人。他們藏了一個狼人。」


「石內卜先生,是藏了一個狼人,」鄧不利多平穩地說。「這是我的決定,不是他們,而如你所見,這個決定的機密性,即便是只根據你的反應來判斷,也有著絕對的必要。」他的笑容有點危險,充滿耐性但帶著一絲憤怒的線索。石內卜搜索著,驚訝地發現鄧不利多蒼白的藍色眼睛裡所勾起的,並不只是給天狼星.布萊克一個人的失望。


「他有可能會殺人,」石內卜抗議。他坐在椅子上,傾身向前,一絲汗水沾溼了他的眉毛,他的肩膀在盡可能維持住的冷靜下發著抖。「不負責任——不顧危險——後果——校長,那個東西差點殺了我!」


「尖叫屋裡面的那個狼人並不會差點殺了你,如果——而這些是我的想法,孩子們——第一,石內卜先生,如果你沒有去深入調查那些並不會對你造成嚴重危害的事情,還有第二,」鄧不利多繼續說,注意到石內卜淒苦而恐懼的神情,「或許是一個更為嚴重的過失,布萊克先生,如果你曾經想過要避免一場原本或許是最令人痛心的災難,稍停片刻來預測你的言語可能產生的影響。一場本質上看上去似乎殘酷的意外,一場我們原本可以簡單避免的意外,如果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曾經意識到,在場的所有人都可能會遭受到最嚴厲的懲罰。我們最幸運的是,你敏捷的思維讓我們避免了這場危機,波特先生,還有佩迪魯先生處變不驚的健全態度,在最驚慌失措的時候,他知道應該要來尋求我的協助。葛來分多加三十分,波特先生,另外還有十分給你,佩迪魯先生,然後再扣四十分,因為你草率的舉動和你欠缺考慮的愚昧,布萊克先生。」鄧不利多持續保持著理智上的高度,他轉回來看著石內卜,笑得幾乎有些悲傷。「很可惜,石內卜先生,儘管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的恐懼為你帶來了這樣的偏見。」


「一個怪物,」石內卜堅持,「一個不應該被縱放在學術場合的怪物——」


「我們會談到那裡的,請放心。」鄧不利多的笑容恢復成了平時的模樣,沒有焦點,不帶任何含義,但透露出剛毅的決斷。「現在我相信自己已經對今晚的事件有了全盤的理解,我們必須討論我們的補償措施,再來展望未來。佩迪魯先生,波特先生,你們兩位可以先離開了。布萊克先生,石內卜先生,我還有一些話想要跟你們談談。」


詹姆在門口停下來回頭看,從他站的位置只看得見天狼星的頭頂。就算只是這樣,看起來還是十分悽慘。他想要傳遞出一些原諒的信號,雖然仍有些勉強而氣惱,但他的怒火如今已被這深夜時分還有鄧不利多長期供應的善意給削弱了。他捕捉到鄧不利多的視線,但在他能夠請求他更多的幫助之前,一個小小的抽動掩飾住了鄧不利多眨了一下眼睛的動作。詹姆的解脫感從胃中向上攀升,湧入他的嘴裡,從他身上擰出了一個微笑。「走吧,彼得,」他輕聲說,關上了身後的門。「我們去等雷木思。」


在他關上的門後,鄧不利多向後一靠,雙手交疊在肚子上。天狼星和石內卜在震耳欲聾的靜默中緊緊盯著彼此,彷彿是要在對方的額頭上燒出洞來。「這樣是沒有好處的,」鄧不利多維持著他平靜的休憩姿勢說道,「在我的辦公室裡這樣惡狠狠地怨恨對方。這樣不會有任何好處,而且只會讓你們兩個頭痛而已。」


「那麼,我要被處罰嗎?」石內卜啐道。


「此時此刻,你並不相信我的判斷,是嗎,石內卜先生。」石內卜保持沉默。「好吧!這不要緊。我很確定,我很快就會贏回你的信任。讓我們先處理布萊克先生,他的罪惡感正排山倒海而來,而且在我看來,正迫切需要一些立即的處罰。」天狼星低下了頭。「我呢,當然,」鄧不利多沒有停頓,繼續說了下去,「我可以罰你無限期地退出魁地奇球隊,可是我又想,這對你和你的隊友都會造成嚴重的打擊,而且,他們究竟為什麼要因為你犯的過錯而受到懲罰呢?」鄧不利多的手指俐落地在桌緣敲了幾下,深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然而,我相信我已經絞盡腦汁想出一個適當的任務,作為你長達三個月的勞動服務,並且必須同時滿足你彌補罪惡感的需要,以及我的要求,與此同時,我們也希望,能夠教導你深謀遠慮,謙卑,以及在高度的壓力下如何保持應有的風度。」石內卜再度在他的位子上傾身向前,臉上閃著一絲熱切的光芒。天狼星咬緊牙關,鼓起下巴,準備好接受打擊。「你在每個星期三和星期五的晚上,」鄧不利多接著說完,「必須致力於輔導史萊哲林一年級的變形學,因為這顯然是你十分擅長的一個科目。無故缺席,推卸你上課的義務,或者是有任何舉動,怠慢了你輔導的職責,將意味著你將立刻遭到魁地奇球隊的開除,沒有第二次機會。我表達得夠清楚嗎,布萊克先生?」天狼星點點頭,將一陣對於這份艱困工作的呻吟,和著他熱騰騰的愧疚感一起嚥下。「太好了。」鄧不利多笑得容光煥發。「你可以離開了。直接回葛來分多塔。別跟著波特先生和佩迪魯先生,他們肯定不在那裡。如果你還記得的話,明天是星期五。我會帶著指示去找你。晚安。」


「晚安,」天狼星喃喃地說。他尖刻地看了石內卜最後一眼,然後溜出門外,讓它在他背後「」的一聲安靜地關上。


「現在,」鄧不利多說道,把他那明亮而深不可測的目光轉向石內卜,「你和我可以私下談談了。」


***


雷木思在一陣迷茫朦朧的痛楚中醒轉,嘴裡就像塞了厚重的棉花,口乾舌燥,而且極其苦澀。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醒來了,噁心反胃,頭暈目眩,而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一開始,他隱隱約約地覺得震驚,然後是一點出於本能的憂懼,然後希望他是在做夢而不想要睜開眼睛,之後他滾過去拿那個龐芮總是放在他床底下的桶子,然而,他的手卻撞上了某個人的頭。


「哪啊!」雷木思大叫一聲。他直挺挺地坐起身子,然後立刻就後悔了,用纏著繃帶的手抱住咚咚作響的腦袋。


天狼星抬頭望著他,樣子看起來就跟雷木思此刻的感覺非常像。他跪在地上,手臂和下巴靠在雷木思的床上,從他左耳旁邊岔出頭髮的模樣看來,他就睡在那裡,如果他有睡的話。自從三年級之後他就不再這麼做了。雷木思感覺到,他腹中那緩慢騷動的恐慌逐漸延燒成某種恐怖不祥的預兆。


「你應該要走開的。」他的嗓音在喉嚨裡的感覺很奇怪,好像生鏽了一樣;整個世界都在病態地搖搖晃晃,他緊緊抓住床單,閉上眼睛。「如果你不走開的話,我想我可能會吐在你的頭髮裡。」


「我活該,」天狼星的語氣空洞而死氣沉沉。「拜託。我將我的頭提供出來,作為你嘔吐用的容器。」


「那樣會弄得很髒。」雷木思用一根拇指按壓著鼻樑往額頭凹陷下去的地方,靠著阻擋頭痛來應付暈眩和想吐的感覺。「然後我就沒辦法停止嘔吐了,因為你聞起來會很噁心。」


「這裡。這裡。」天狼星說。他舉起一個輕巧的瓷碗,雷木思用刺痛的雙手接過,把頭塞了進去,等待著腹中那股沉重的作嘔感消散。它搖搖晃晃地踉蹌著,逐漸攀升,再攀升,然後隨著碗裡冰冷的影子消散。雷木思多給了自己一分鐘鎮定下來,關節燃燒著,太陽穴抽動著,他下巴的側面一路瘀青到他的耳際,他的皮膚和肋骨痛苦地隨著每一道呼吸而延伸。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道,聲音在碗裡頭迴盪著。他把埋在裡面的頭伸了出來。「發生什麼事了?」他又試了一次。好了一點。沒有餘韻了。


「全都是我的錯,」天狼星說。「我不覺得抱歉,因為那是石內卜,我覺得很抱歉,因為那是你,然後我只要一有機會就會把他抓去餵龍,所以他永遠沒辦法告訴任何人,月影,因為我會把他的嘴從他的腦袋上敲出來。」


「我不曉得這在解剖學上可不可行。」一抹淡淡的蒼白浮現在雷木思的臉上,他的嘴唇周圍是一圈慘白,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是灰敗餘燼的顏色。「石內卜知道了?」


天狼星嚥了嚥口水。「石內卜知道了,」他確認道。「我不是故意要告訴他的——他在胡說八道——然後我只是在想,要是渾拚柳把他渾打一頓的話會怎麼樣,那不就是渾拚柳為什麼要在那裡的原因嗎,那不就是渾拚柳為什麼要叫做渾拚柳的原因嗎,總而言之——可是他在對的地方都很愚蠢然後在不對的地方都很聰明——然後他就穿了過去但詹姆救了你所以沒事了,石內卜不會告訴任何人。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殺了他。我可以。拜託告訴我你希望我這麼做,我想要這麼做。」雷木思把手貼住臉頰,試著要支撐住他的腦袋。他很確定它隨時就要爆開,把他咚咚作響的頭腦碎片散落在整個醫院廂房。他必須撐住自己。他不想把這裡弄得亂七八糟。「你是不是生氣了?」天狼星小心翼翼地說。「詹姆說你一定會生氣。你生氣了嗎?你一定很生氣。」


「我不生氣,」雷木思說。


「你一定很生氣,」天狼星重複著,然後停了下來。「等等。什麼?」


「我不生氣,」雷木思又說了一次。「我為什麼要生氣?你是我的朋友。我沒有生氣。」他往肺裡深深吸了一口長長的、顫抖的空氣。「石內卜沒事吧?」


「他沒事,真不幸。我是說真幸運。我說,你不生氣嗎?」


「不,」雷木思說。他希望天狼星可以不要再這樣一直動,再這樣一直說話,把整個房間這樣劇烈地搖來晃去。「你是我的朋友。你不是故意這麼做的。我被趕出學校了,對嗎?」


「老天,月影,當然沒有!老天。沒有。應該被趕出學校的是才對。我應該要被砍頭。我只是沒動腦子。但鄧不利多他——」


「幾分?」雷木思問道,安全地撤退到級長的身分之後。


天狼星聳聳肩。「四十分。但詹姆拿回了三十分,小彼因為去通報而拿到了十分。」


「詹姆他——」


「——他去,」天狼星開口,吞了吞口水,然後繼續說下去。「他去追石內卜。我試著要跟他一起去,可是我的頭撞到了一根樹枝,然後他就拿了我的褲子。」


雷木思把頭埋進顫抖的手裡,試著穩住自己。「他因為拿了你的褲子,所以得到了三十分?」


「他去找石內卜。」天狼星搔著頭髮。「去——去確保他沒有受到傷害。」


「被我,」雷木思說。他身體的每一吋都在抽痛。


「或是被一群暴怒的熊,」天狼星滿懷希望地說。「或是掉進一個油坑。我的意思是,受傷的方式可能有很多種。我只是,月影,我真的——」


「天狼星。」雷木思把手腕埋進眼睛,用力到他可以看見深色的紅點。「看,沒事了,不是嗎?沒有人受傷。你被趕出球隊了嗎?」


「不,我要輔導史萊哲林,」天狼星用一種徹底嫌惡的聲音說道。雷木思抬起頭來,驚訝於鄧不利多的創意。「而且麥麥也不會待在我旁邊。我要在她給超勞巫測的學生進行私人課程的時候輔導他們。星期三和星期五。然後要是我頂嘴的話,我就會被趕出魁地奇球隊。我沒辦法跟你形容我有多崩潰。」


「對不起。」雷木思輕輕拍了一下天狼星的手。「要多久?」


「幾個月。」天狼星的眼睛瞇了起來。「等一下。為什麼是要道歉?」


「你討厭小孩子。」


「我知道。我是討厭。但那不是重點。雷木思,你真是——你真是講理得沒道理。」


「石內卜沒有受傷?」天狼星點點頭。「詹姆也沒有受傷?」天狼星又點點頭。「我也沒有被開除。」天狼星搖搖頭。「然後你也沒有被開除。」天狼星又搖搖頭。「很好。嗯。」雷木思靠著枕頭,向後陷了進去,發出一聲寬心的嘆息。天狼星盯著他,不確定究竟是哪個寬恕之神趁著雷木思睡著時鑽進了他的身體。「本來有可能會更糟的。本來有可能會——還有其他的惡作劇,而這不是——鄧不利多生氣了嗎?」


「是生我的氣,」天狼星向他保證。「還有一點生石內卜的氣。」


「石內卜。」雷木思睜開一隻眼睛。「他——」


「——現在又更恨你了,因為他是一個又愚蠢又討厭的白癡,根本不懂任何關於或是狼——抱歉——或是關於的事。然後順帶一提,詹姆告訴我他跑起步來就像個娘砲,我一直都是這麼說的,只是我現在真的知道了。你知道。你確定你真的沒有生氣嗎?」


「天狼星,」雷木思說,「閉嘴。」


「閉上了,」天狼星說。他把頭放在床罩上,用充滿歉意的眼睛悲傷地凝視著雷木思。


「你知道這讓我想起了,」雷木思喃喃地說,一個微小而疲憊的笑聲輕掠過他的喉嚨。「想起你們第一次——你們三個第一次完成——你知道——然後你們的身體還沒有變過去但你們腦袋裡的東西全部混在一起的時候?」


「我記不太清楚了,」天狼星乾澀地說。「我倒是還記得彼得常常尖叫還有整個人撲到床底下的事。」


「你看起來就像是你剛剛尿濕在地毯上的那個時候,」雷木思無情地接著說。


「嗯,那樣有用嗎?你用報紙打我了嗎,還是你是真心原諒我了?」


「天狼星?」


「怎麼了?」


「閉嘴。」


「我只是以為你會生氣,」天狼星解釋,「然後我就得不停地給你詩、彩球還有鮮花,來取得你的原諒。」


雷木思讓自己閉上眼睛,那通常煩躁不安的手指仍然貼著腹部,纏進未受汙染的床單。「我五歲的時候,」他輕聲說,「我父親因為工作的關係帶我們去法國。我記不太清楚了,只有——顏色,還有聲音。很舊的回憶,你從來就沒辦法真的回想起來,只是覺得有在你身上發生過的那種。媽告訴我,我們那時候有一間夏天的小屋,然後她永遠都學不會法文所以我們整整三個星期都吃了相同的東西當晚餐,直到她和我爸研究了菜單然後才把事情搞清楚。這些我也不記得了。那裡有個鞦韆,我記得那個鞦韆,還有早晨的鳥,和很多很多的樹。就這樣。總之,一個六月的晚上,我離開我的房間,坐在門口的階梯上,因為我睡不著,有隻超級大的狗在空地的那一端,正在看著我。在你小的時候,如果你爸媽告訴你絕對不要去碰奇怪的動物,你得聽他們的話,但我猜我沒有聽。我動了,而且我肯定還向牠揮了手,牠朝我跑過來,然後咬我。好笑的是,我不記得了。我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我知道我一定是做了什麼,我知道牠一定是做了什麼,還有那感覺一定是怎麼樣的,被咬,在那裡,在那個晚上,在滿月底下。我知道一定是有什麼原因讓我起床然後解開了門鎖,違反了明確的指示,然後坐在那裡,並且想要跟一隻我從來沒看過的野生動物一起玩,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就這樣發生了。就這樣。就這樣發生了。我醒來之後,我母親說我甚至沒有哭,只是問那隻狗去哪了,這似乎有點兒傻,因為現在我根本就不記得那隻狼,也不記得後來我甚至還問了他去哪裡了。」雷木思舔了一下嘴唇。「我父親怪他自己,他後來發現,他在一段大致上可以被稱作是狼人大瘟疫的時期把我們帶去法國,而我母親怪她自己在我還那麼小的時候就讓我在另一個房間自己一個人睡,沒有好好看住我,沒有教過我睡不著的時候應該要去找她才對。但這不是他們的錯,對不對?這是我的錯;必須是。我知道一定是,儘管我不記得那是什麼了。而這一切都感覺好傻,又好無關緊要,因為我根本什麼也不記得。」雷木思發出了一個放鬆的小聲音,他張開眼睛,抬頭看著天花板,追蹤著他頭頂上陰影的圖形。「我不生氣。我鬆了一口氣。你不應該再繼續道歉了。」


天狼星沉默了好一段時間。雷木思定定地看著天花板。在冗長的懊悔以及尷尬的靜默之後,床發出了嘎吱聲然後晃了一下,把雷木思挪到一旁。某個大大的、毛茸茸的、聞起來隱約像是狗食的東西貼著他的臉頰,抽了抽鼻子,接著,溫熱地伸展開來,靠在他的一側,呼吸著牠吵嚷的、犬式的安慰。


「啊啊,」雷木思說,低下頭來看著牠。牠用牠的安慰擾亂了他的本能,半是熟悉,半是陌生。「你這個瘋子。龐芮夫人隨時都會進來。」那股毛絨絨的熱量動了一下。扎在雷木思身上的毛皮,變形為修長、溫暖的男孩肢體,而那靠得非常近的,是天狼星的臉,而不是狗的嘴巴和狗的舌頭,呼吸著狗的熱氣,他的雙手,而不是爪子,不舒服地擁著雷木思的腹部。天狼星花了一小段時間在奇異的寂靜中凝望著他。


「不要說對不起,」雷木思說,突然間感到強烈的不適,「除非你指的是往我的頭髮裡流口水,滴在我的睡衣上,還有佔了我的床大部份的位置,那樣的話我會鼓起心中所有的善意,並且藉此接受你的道歉。」


天狼星點點頭。他看起來蒼白而凝滯,還有深沉的無助。


「我不介意,」雷木思堅持。「真的,天狼星,我不介意。」


「我介意,」天狼星說。他從雷木思的後頸把他拉向自己,下巴輕輕靠在他的頭頂上。「不應該是這樣的。這不公平。」他的喉嚨貼著雷木思的額頭移動。


「你一直都聞起來像狗,」雷木思喃喃地說。這嚴格說起來並不正確。此刻的天狼星聞起來像是一種陳舊的嘔吐物和久遠的恐懼和解脫的味道,雷木思的每一個毛孔都可以密切地聞到,但雷木思不知怎地覺得這麼說似乎有點刻薄。天狼星的笑聲穿過他的頭蓋骨,低沉地在震動著。「龐芮夫人會以為我們在亂搞,」雷木思提醒他。床因為他們相加的重量而陷了下去。天狼星的膝蓋頂在他的腹部,他們的手在枕頭上碰在一起。雷木思覺得想吐,覺得自己太高,太年輕,同時也太老了,並且想著為什麼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從來就不像在別人身上看起來那麼容易。


「她得控制一下她的妒意,」天狼星說。「她知道我最後還是會回來找她的。我知道你會傷心欲絕,但你得明白,我們之間的不是愛情。只是肉體上的關係而已。龐芮跟我,那才是真正永恆的愛。」


「那孩子們怎麼辦。」雷木思說,只有一半的他在配合他的玩笑,而另外一半的他仍在茫然地徘徊。


「小狗崽們,」天狼星提醒他。「一窩一窩的小狗崽。」


「你好噁心。」雷木思說。


「對不起。」天狼星說。


「我現在要昏過去了。」雷木思虛弱地扒了扒天狼星的胸口。天狼星回想起,他第一次看到雷木思的手像這樣纏著繃帶的時候,掌心藏在白色的紗布底下,手指因疼痛而僵硬著。他用狗的鼻子嗅著他的氣味,聞到一種挫敗的味道,鮮血的紅銅色痕跡,以及瘀青的藍色深意,緊繃的肌理,還有陳舊的木頭。他滿月隔日的體內,屬於狼的部分還殘留了這麼多,而月亮,縱然隱身在它的軌道裡,仍然伸出了手指,試圖要永遠佔有他。天狼星下意識地收緊了懷抱。「啊,」雷木思發出了一個呼嚕聲。「我的肋骨。」


「媽的,」天狼星說。「抱歉。這樣有好一點嗎?」


「嗯,」雷木思說,然後沉了下去。


天狼星為這早晨寧靜而空無一人的醫務室感到慶幸。男孩之間通常不會這麼做,即使是在他們如此年輕、疲憊而不安,並且極度渴望慰藉的時候。但雷木思不是別的男孩,不完全是,他說話的樣子像大人,他的身體蜷成奇怪的、軟弱無力的角度。沒有人明白,天狼星心想,然後把這念頭拋到一旁。


***







***


很早的早晨,或是很深的深夜,天狼星發現他的手指在那本舊日記的書背上。



我覺得我的朋友們好像在盤算著一些什麼事,因為他們無時無刻都在交換眼神,他們一定以為他們做得非常隱密,但事實上根本就明顯到不行,我確定麥教授現在一定覺得學校隨時隨地都有爆炸的可能。他們完全把我摒除在外,你知道,這可不只是有一點令人擔心而已。要嘛是這件事情太重大又太白癡,他們不相信我會保守秘密,要不然就是他們找到了另外一個會走路的百科全書,而且那個人又不會偶爾發表一些自己的意見,這讓我感覺自己非常的邊緣。我本來想跟他們談談,可是我覺得他們相信自己演技好得不得了,好像根本就沒有發生什麼不正常的事一樣,我不忍心打破他們妄想的泡泡。


不過,我還是很擔心。


非常


***


「嗯嗯,」天狼星高興地說,興奮地搓著雙手,「我想我們進行得相當順利。」


彼得不太肯定地吸吸鼻子。「你確定嗎?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不應該感覺到,」詹姆解釋著。「你就只是會——得到。我猜。上面是這麼說的。」他拍拍手邊的魔法書。「你不會有感覺,大概是那樣,但你就是會知道要怎麼把那個動物召喚過來。」


「我不確定——」彼得開口,但天狼星捂住了他的嘴。


「彼得,」他說。「專心點。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他們專心。


大約過了半分鐘。


然後天狼星的後腦勺突然有什麼東西發出了一聲「」。


「你們大家在幹嘛?」他詢問道,突然間感到極度的好奇。「你們在幹嘛,嗯嗯!你們在玩嗎?我可以幫忙嗎?你想睡了嗎?發生什麼事了?嘿,彼得,我最喜歡的傢伙,彼得!」他撲向彼得,又酷又炫的彼得他好喜歡的彼得因為他是彼得而且他好棒!彼得!


嘎啊啊啊!」彼得尖叫了一聲,把一張桌子推倒然後爬了進去。


天狼星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轉了一圈,覺得無聊,接著他看到:喔,他最要好的朋友。在這整個世界上他最最要好的朋友。有史以來最好的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人。詹姆。詹姆詹姆詹姆姆詹姆詹姆。


詹姆!」他幾乎要尖叫出聲,整個人撲向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他真的好了不起而天狼星只想要把他全身舔一遍然後把他按倒在地上,於是他就這麼做了。「嘿,詹姆,嘿,詹姆,嘿!你猜怎麼著,詹姆?你猜怎麼著?彼得在桌子底下然後我聞出來了。你猜怎麼著?你猜你早餐吃了什麼?我可以告訴你因為我聞出來了。蛋!你吃了蛋!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嘿,詹姆,我們去找樂子!你在找樂子嗎?我在找樂子但我們可以去找更多樂子!」


「天敵!」黑暗中傳來彼得細小的、充滿疑心的噓聲。「到處都是天敵。」


詹姆眨了眨眼,褐色的眼睛在困惑中聚焦又重新渙散。天狼星把氣噴在他的臉上、嘴上、一直到他的鼻子上,直到詹姆哼了一聲,然後搖了搖頭,用臉頰把他推到一邊。「在運作了,」詹姆說,以一種緩慢、平靜、低沉的嗓音。「不然就是我們已經瘋掉了。我在幹嘛?這感覺真不錯。」他又搖了搖頭,用一隻手扒著地板。天狼星站了起來,伸展著,搖晃著,大笑著,他的嘴巴難看地張開,舌頭掛在外面晃啊晃。


「嘿這要怎麼停下來?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詹姆?詹詹姆詹姆?怎麼樣?怎麼樣,啊?那是什麼?我是我,對,但我不是我。你懂嗎?你也是,還有彼得,還有我,我們都——然後那不是——那是什麼,嗯?那是什麼?」彼得的眼睛瞇了起來,從這個角落到那個角落,望著天狼星追逐著飛揚的灰塵和他自己的雙手,舌頭跟著每一次的躍動和彈跳甩來甩去。


詹姆扒著那本魔法書,用手掌的一側掃了老半天才翻到正確的那一頁。那些文字在他面前巍顫顫地閃著微光。他只能勉強用他能夠理解的語言辨認出上面的內容,越過一切瀰漫著麝香味的事物,以及他腦袋裡那奇異而令人分神的輕盈。


效果需要花三至四個小時消退


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向他傳來,把他嚇了一跳,他轉過身,跺著地板,直到他發現這個聲音是來自他自己的體內。


該死,詹姆心想。


***


「詹姆,」雷木思說,他的聲音悶悶的,濕濕的,有點在顫抖。「詹姆,天狼星在對我的臉幹嘛?」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天狼星在每一次的舔舐之間極度熱情地吠著,把他的腦袋塞進雷木思的下巴。雷木思心不在焉地拍拍他的頭頂,天狼星發出了一個狂喜的叫聲。「摸摸我的耳朵,嗯?抓抓我的耳朵?可以嗎可以嗎可以嗎?你最好了。搔搔我的肚子。發生什麼事了?詹姆幫我詹姆幫我詹姆我要瘋了!」


「他的腦袋裡有隻狗,」詹姆解釋著。他的身體還是跟不上腦袋運轉的速度,就像是一陣鋒利的風微微吹過樹梢。「我們…下了一個咒。一個實驗。」


「他的腦袋裡有隻,」雷木思重複著他的話,只是有點歇斯底里。「你是說你可能要跟他說『喔,不要喝那碗湯,裡面有一隻蒼蠅?』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詹姆說。他的聲音謹慎而深沉,讓雷木思聯想到一條緩慢移動的河流。「不太算。」他停頓了一下整理自己的情緒。


「詹姆,」雷木思不太確定地說。


「他在幹嘛他在幹嘛誰想要餵我?嘿,雷木思,你知道我們應該要幹嘛嗎?你應該丟東西,然後我會跳起來然後去把它撿回來!然後你可以再丟別的東西然後我就可以跳起來然後再去把它撿回來!或者是你可以丟一樣的東西然後我可以去把它撿回來!永遠都不會不好玩!他在幹嘛?我了。」


「嗯哼,」詹姆說,一邊繼續思考。他甩甩頭,試圖回想起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你已經坐在那裡五分鐘了,」雷木思說。「我很快就要開始恐慌了。我覺得你應該要知道一下比較好。彼得在哪裡?」


床底下傳來一個陰森森的劈啪聲。「你永遠找不到我!」


「很好,」雷木思說。他感覺他現在理智得無與倫比,要是把這整個情況給考慮進去。「我們永遠找不到彼得,天狼星的腦袋裡有隻狗。很好,詹姆。我們肯定已經有點進展了。你沒辦法在一分鐘之內把超過三個字組合在一起,但這樣很好,詹姆。這是個開始。要不然先開始說一個句子,然後你來把它說完怎麼樣?」


「好,」詹姆說。天狼星朝著他跳過來,舔了一下他的臉,然後跳回去雷木思身邊,坐在他的腳板上跳上跳下。雷木思盯著他看。


「我可以再舔你一次嗎可以嗎可以嗎可以嗎?輕輕的舔一下就好一下下就好就像是——不我是騙你的我要舔你的整張臉,你的整張臉,我可以舔你嗎我可以現在舔你嗎可以嗎拜託?」


「坐下,」雷木思說。


「我們…還沒有…教他要…聽話,」詹姆警告他。


天狼星跳起來撲向雷木思的臉。他們糾纏在一起。「坐下!」雷木思大喊。「坐下!坐下,天狼星!好吧——先——嗚——詹姆——把這個結束掉——你跟天狼星跟彼得在幹嘛?」


「看一本…魔法書,」詹姆說。


「為了什麼——嗚啊——目的?」


「變形,」詹姆呼出一口長氣。「化獸師。」


「餓了餓了餓了,」天狼星唱著。「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我想要肉。我想要一些肉。我想要一些生肉只要幾塊生肉。牛肉。嗯嗯牛肉。我喜歡牛肉。又香又脆然後我餓了。」他沿著雷木思的一邊臉頰舔了上去,半靠著雷木思的膝蓋安頓下來,身體還在抖來抖去。他是個大男孩了。雷木思試圖要在他精神錯亂的腦袋裡思考。「你覺得呢嗯雷木思你覺得怎麼樣我們走吧我們走吧我們現在就走吧去找一些。」


「所以,」雷木思說,「天狼星是——一隻狗,對嗎?」


「對,」詹姆回答。「對…沒錯。」


「然後彼得是某種小型的嚙齒動物,」雷木思推論,「可能是一隻小老鼠,或是一隻鼬鼠,還是一隻大鼠?」


「大鼠,」詹姆嘆道。


「然後你,很顯然是一把年紀然後差不多要喘不過氣一命嗚呼死翹翹了?」雷木思猜測道。


「雄鹿,」詹姆喃喃地說。他的聲音拖得長長的,含糊而甜蜜。雄—鹿


「啊哈,」雷木思說。「我可以問一下嗎,是什麼給了你們靈感?」


「是你呀就是你因為我們想說你不應該自己一個人,雷木思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呢我們想,然後那是詹姆的點子你知道,還有書還有動物還有變形所以我們偷偷在做然後你都不知道然後你說呢雷木思我們是不是很了不起對不對是不是對不對?」


「我的左邊鼻孔裡面有你的口水,」雷木思喃喃地說。「除了這個之外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可以說我很棒!」天狼星喘著氣,懇求地望著他。「因為我們這麼努力而且我們這麼安靜而且我今天都沒有咬任何重要的東西。我們來丟東西好不好?嘿,我們去找東西吃!牛。哈?」他拋棄了雷木思膝蓋上的位置,撲倒在自己的床上,轉了三圈,然後突然地、彷彿骨頭都融化一樣地睡著了,發出了一個巨大的鼾聲。


「你們全都瘋了,」雷木思說。他轉過身,瞠目結舌,去面對詹姆,那個雷木思決定或許是討論這件事的最佳人選,無視他的慢動作和莊嚴肅穆的平靜。他把頭探到床底下來驗證這個假設。彼得,如他所料,正在咆哮著,咬牙切齒,並試圖要在牆上挖出一個洞來鑽進去,嘀咕著「大動物大動物天敵永遠抓不到我!嘿嘿嘿嘿。」


「我們是想要幫你,」詹姆用一種寧靜安詳得磨人的語氣吟詠著。「如果有你幫忙的話,我們會做得更好。不能先問,當然。」


「是因為我會跟你們講道理嗎?」雷木思一手搔著頭髮,試圖忽略彼得從床底下傳來持續不斷的咕噥聲和斷斷續續的竊笑。天狼星嘆了口氣,重重地翻了個身,躺在地上,然後茫然地在空中揮舞著雙臂,一隻腳痙攣地猛踢。


「你不用擔心,」冥想了幾分鐘之後的詹姆說。「這很正常。」


「喔,對,」雷木思說。「正常得不得了!你們全都在吠!尤其是天狼星,哈哈哈,喔天啊。萬一有人發現怎麼辦?你們要怎麼不被人發現?」


「所有人都知道天狼星會吠,」詹姆非常講理地指出。「沒有人會覺得驚訝。等一下就會消退了。書上說。四個小時。左右,」他考慮了一下,然後改口。「然後我們就會恢復理智了。」


門突然砰地一聲打開。天狼星翻身趴著,警覺地看著錯誤的方向。「誰?什麼?看門狗!嗷嗚嗚嗚。」


莉莉.伊凡就站在門口,怒氣沖沖地瞪著他們,她一頭紅色的濕髮往後綁成了一個馬尾,雙手抱在胸前。「很好。就是這樣。你們哪一個人趁我洗澡的時候拿我的毛巾去變形?你們可以老實回答,反正我會殺光你們全部。」


「喔天,」雷木思悄聲說。「莉莉,呃。妳真的不應該——嗯——待在這裡,現在。」


「雷木思,是誰?」莉莉轉向他,她的頭髮飛過她發燙的臉頰,濕濕地拍打在她的肩膀上。「嗯?你知道是誰做的。告訴我,看在正義的份上。」


「呃,」雷木思說。事實上他不知道。她不會相信,但他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當然知道。而且你會告訴我。」她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彷彿是一個復仇女神,目光如炬,臉頰通紅。天狼星正在她身後偷偷爬了起來,危險地吸著鼻子。詹姆從另外一邊繞了一圈,用一隻充滿節奏感的手竭力跺著地板,從喉嚨深處發出吸鼻子的低音。彼得已經不見了。雷木思感覺像是喪失了理智——或者,應該說,像是在一群精神罪犯之中唯一還有理智的人。「嗯??快招出來然後你會死得痛快一點然後——」她停了下來。一動也不動。她的綠色眼睛因為突然的震驚、恐慌、不可置信而瞪得老大。她的背部僵硬,雙手凍結在半空中,嘴巴崩潰地半開。「我的老天。」


「對,」雷木思說。「對,那是天狼星的鼻子,在妳的兩腿中間。」莉莉張開嘴巴。閉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的臉變成了一種奇妙的紫色。


「我喜歡她!」天狼星高興地說。「她可以留下來。妳想要跟我一起玩嗎?嘿,還是妳來丟個什麼東西怎麼樣?妳想要抓我的耳朵嗎?嘿,嘿,哈囉!」


「詹姆。到底。在搞什麼鬼?」莉莉最後終於說了出來。


雷木思幾乎不敢回頭看詹姆,但他病態而致命的好奇心戰勝了他的理性。詹姆,四肢著地,正在用極度熱烈的目光盯著莉莉,雷木思很驚訝她的衣服怎麼還沒從她的身上被燒下來。在他們兩個對看的同時,詹姆抬起頭,甩了甩,跺了跺手,然後再度低下頭,然後用堅定不移的決心重複著這整個模式。「妳,」詹姆說道,用那呼吸困難、深沉的、充滿智慧的嗓音。「我。妳妳妳。我我我我我。」


「快逃命去吧,」雷木思說。「拜託。救救妳自己。」


莉莉,從來就不是一個需要被同一句話提醒兩遍的女生,消失了。


哈嚕嚕嚕,」詹姆說,用一種只能被稱為是含情脈脈的語氣,準備要朝她追上去。雷木思腦筋動得很快,整個人撲向門口,喊了一聲「路摸思!」一道黃色的圓形光點從他的魔杖爆發出來。詹姆僵在原地,束手無策。


「嘿,」天狼星說,「她去哪了?我們本來要一起玩的。她聞起來好香。詹姆在幹嘛?他沒在動。詹姆?詹姆?詹姆?詹姆?詹姆?詹姆?」


詹姆沒在動。他的雙眼,充滿了驚恐,飛快地來回移動。


「四個小時,」雷木思嗚咽著說。


「四個小時一直玩!」天狼星大叫,在他的腳邊雀躍地跳來跳去。「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只有玩!詹姆?詹姆?詹姆詹姆詹姆詹姆詹姆。讓他動!嘿,雷木思!讓他動。我想要他一起來玩。嘿,雷木思,來玩。我要去到處跑來跑去還有聞東西!猜猜我們可以聞出多少東西?我們可以聞出樹木還有石頭還有一點點的草地還有牆壁還有貓咪還有樹枝還有蟲子還有——」


,」雷木思說,態度非常堅定。詹姆顫抖著,雷木思把燈光推到他面前,找回了一點自信。「壞狗狗。」


「壞——」天狼星突然唰地變得慘白,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就像是所有的空氣都被抽離他的身體,彷彿剛被雷木思捅了一刀一樣。「壞狗狗?」


「對,」雷木思說。他覺得很殘忍,但一點也不覺得愧疚。「壞狗狗。趴下。」天狼星立刻照做,抬頭盯著他,眼裡裝著滿滿的指責,還有好深、好深的憂傷。「好吧。」雷木思氣沖沖地想。「呃。我們——我們要來玩一個遊戲。對。就是這樣。我們要來玩一個遊戲。」


「一個遊戲?」天狼星滿懷希望地說,用手肘撐了起來。「一個好玩的遊戲?」


「一個安靜的遊戲,」雷木思說。他揉揉太陽穴,召集他所有的自制力。「一個叫做『去睡四個小時』的遊戲。聽起來是不是很好玩?」


「不,」天狼星懷疑地說。「但如果你這麼說的話!」他轉了一圈,兩圈,小心翼翼地測試地板的彈性,然後昏了過去。


「好吧,」雷木思又說了一次,把注意力轉回詹姆身上。「你好了沒?」詹姆的左眼眼角抽了一下。「好。很好你就那樣就可以了。」雷木思轉身,把門鎖上,關上所有窗戶,嚴嚴實實仔仔細細地確認了其他區域的安全性。等到他結束的時候,他幾乎忘了他的頭在痛。


「不能——動,」詹姆咬牙切齒地說。


好吧,幾乎。


雷木思試著不要去想他在這場瘋狂中到底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他心想,至少天狼星還沒有把鼻子放到除了雷木思嘴巴以外的地方去,並公然地忽略那個告訴他這一天還長得很的小噪音。「喔,閉嘴,」雷木思說,不針對任何一個人。


「不能動,」詹姆又說了一次。


「好極了,」雷木思說,把衛生紙的屑屑塞進耳朵裡。「棒透了。」



  • arrow
    arrow

      遙路草長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