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EBOX PROJECT》 / written by ladyjaida & dorkorific
鞋盒子。第二十四部》 / translation by menghsinchen

 

第二十四部:1977,六月
最後四天,一些襪子,一張照片,噴嚏,一張紙條,一份地圖

 

 


 

星期四下午。

這感覺就像是蛞蝓一樣。就好像有蛞蝓在他的鼻孔裡。也可能是只有一隻蛞蝓,輪流在兩個鼻孔之間穿梭。這是最糟的部份,蛞蝓鼻孔的變換。雷木思已經開始一邊把頭向著一側傾斜一邊寫他的作文了。並不令人意外的是,這已經嚴重扭曲他的肩頸,但鼻孔裡的蛞蝓只差一步就要移動到另外一邊了。他可以感覺得到。此刻它就快要晃到另外一個最後能夠讓他小心翼翼地把頭往另外一邊傾斜的位置,然後再開始一次一整段流程。這整個過程都極力地在誘惑著他把作文的題目改掉並且改寫一篇令人信服並且文情並茂的長篇大論,來描述這個主題,巫師究竟為什麼可以把人變成雪貂,或是用一個簡單的揮和彈就讓他們跳著像蜘蛛一樣的舞,然而,卻似乎無法實際上發展出點什麼東西來治癒該死的感冒。很顯然的,一定是有人搞不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

當然,假設雷木思有像他往常一樣事先寫好他七吋長的羊皮紙作文(他的最後七吋!他學術生涯的最後七吋!)的話,這一切都不會是什麼麻煩事:通常他是會習慣提早個七天左右。這會讓他還有時間可以邊生著病邊修掉一些瞎七八糟的東西,確保所有的句子都合理地排好隊型,而沒有陷入異常標點符號的泥淖,或者,最恐怖的,還會變成片斷句或連寫句[1]。通常雷木思本來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的,更不用說他還有好幾天的空閒時間。可是他卻沒有。有一個原因,一個明確的原因。它聞起來像狗,而且它有一個名字。這個名字並不令人意外,叫做天狼星.布萊克。

並不是說他們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時間待在一起;只是基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變得比以前更無助於完成作業了。其中包括一些小小的改變,以往的「天狼星,不要在我的頭髮裡面放果醬,讓我好好寫這個,」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天狼星,不要…」然後漸漸減弱,變得模糊不清,然後接著就這樣丟失了所有的動力。

這整件事情都太傻了。非常、非常傻,傻到雷木思必須有意識地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它,然而,這卻非常困難,因為顯然有一部份的他——他自己堅決反對的那一部份——無時無刻都想要去想。他可以坐在教室裡,真誠地為一堂關於有感染力的出版物的製作技巧的課程而著迷,然後突然間教授就會隨機說出某個比方說是「籬笆」之類的不幸的詞彙,緊接著雷木思就會沒來由地感到頭昏眼花並喪失所有的專注力,一直要等到他不知怎地把天狼星弄到某個樓梯間吻他好一陣子之後,他才能夠好好的把他的一整天過完。這一點都不合邏輯。接吻!他人的舌頭!唾液、有失體統的聲音、狗味!傳染病!這些東西怎麼可能會吸引人?這麼長時間這樣靠近天狼星的臉,讓他很不舒服地不斷察覺到天狼星的毛孔、唾液發出來的咂咂聲、還有他下巴上的斑點,更不用說他可怕地意識到他自己的斑點、聲音,還有那些礙事的頭髮。然而他們仍然在持續地這麼做。他們應該為他們肉體令人作嘔的存在而被逮捕才對。

如果天狼星現在人在這裡的話,雷木思得要吻他才能停止去想他有多噁心。

黏液集中在他的鼻孔裡,事實上沒有顯露出任何做出關鍵轉變的徵兆。雷木思發出了一個挫敗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喏」——然後把他的額頭輕輕地靠在桌上。

某個人開口說話了,「在用功嗎?」

雷木思的胃好像飛到了眼珠的位置。等到他平復之後,他盡可能平靜地說,「你害我的腦細胞死光了。」

「這是我聽過別人對我說過最動聽的話。」

「這不應該是。走開。我是又黏又髒的爛屍體。」

天狼星似乎並沒有領略「又黏又髒的爛屍體」的言外之意,他在雷木思的身旁坐下。雷木思的鼻子每次呼吸的時候都會發出吁、吁的聲音。天狼星的每個呼吸都呼、呼地呼在雷木思的脖子上。雷木思在吐得滿地都是和感覺相當愉快之間感到左右為難。如果這就是所謂跟某個人談戀愛的意思的話,那麼,雷木思覺得害怕極了。基於某種原因,任憑所有的吁來吁去、呼來呼去、鼻子裡的蛞蝓、還有病菌的交流,人們持續地相愛並繁衍並定居在這個地球上。這個想法令人難以置信。不合情理。有一點恐怖。

溫暖而刺激。

談戀愛。談戀愛。談戀愛,沒有更好的說法,整個巫師世界,成天忙著揮和彈和處理跳舞的蜘蛛,卻還沒有找到方法可以成功治療感冒,或是找到一個得體的說法來替代「談戀愛」。這些是尚未被解決的至關重要的問題。天狼星並不知道,雷木思暗自稱之為「互相吸食」。再怎麼說,他沒辦法將之稱為任何詹姆和莉莉在家的時候會使用的說法。絕大部分的原因單純是因為,詹姆和莉莉在家的時候所使用的說法會讓天狼星想吐還有讓他白眼翻個沒完。雷木思傾向於同意這一點,不只是因為他正跟天狼星處於「互相吸食」的關係之中,因此虧欠他某種不可言說的忠誠。

在最一開始的時候,當最初盲目撫觸的迷霧和有失體統的聲音和全新的愉悅感受終於褪去,而他們再度恢復用人類語言形式溝通的能力之後,天狼星說,「答應我我們不會變得像詹姆和伊凡那樣,」然後雷木思說,「我答應你我們不會變得像詹姆和伊凡那樣,」然後天狼星大笑出聲然後回答說當然不會我們又沒有胸部或者是哈哈

「你看起來不專心,」天狼星有點兒氣喘吁吁地說道,在他身上游移。「我覺得你現在沒有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你在想事情,對不對?你在想我的感覺是什麼還有我是不是只喜歡你一個人因為很顯然的你是一個放蕩的小騷貨,誰知道,還有當你跟其他女生出去喝一杯的時候,你到底能不能跟人家說我是你的男朋友。對不對?」

「不對,」雷木思說。發出了大調音階 Do 的聲音。「我在想為什麼你這麼難以置信的讓人惱火,我卻還讓你親我?」

「因為你得不到我足夠的愛,寶貝,」天狼星說著,一邊令人作嘔地眨著眼睛。

雷木思試圖想出一個機智、聰明又有趣的回應,好讓天狼星安分一點,但是在賀爾蒙和腦細胞死亡和病毒的夾擊下,他只說得出,「很好,你…你是個…閉嘴。」

「不管你怎麼說,」天狼星說。「你的嘴唇上有鼻涕,對了,所以別期待我的舌頭靠近那裡。無論你信或不信,有一些底線我是不會跨過去的。」

雷木思想要抗議,說些關於嘔吐的事,或者,還有三年級的米德蕾.威金斯,可是天狼星這時把嘴移到了雷木思的下巴和耳朵之間,把雷木思搞得有點恍恍惚惚。「我到處都有鼻涕,」他說道,試圖控制好自己的音調。「我告訴過你了。」

「我知道,」天狼星說。「我相當清楚這個事實。」

「鼻涕並不是特別,」雷木思嘗試著說,「啊,嗯,特別好吃。」

「這我也知道,」天狼星說。

雷木思感到稍微有幾分挫敗。如果他是天狼星,天狼星是他,而天狼星是那個像雷木思現在一樣感冒的人,而且是他的手,在這個非常的時刻,好像沒知覺似的放在天狼星的大腿上,而不是整個完全顛倒過來的話,那他肯定會生氣。會覺得噁心。不是這樣。他不會嗎?

「在我的生命裡,」雷木思指出,「我曾經一度是有標準的,你知道。」

「拜託,」天狼星說。「我是特別的。承認吧。你可不會把黏液滴在每個人身上,不是嗎?」

「我想我快要生病了。」

「不,」天狼星說。「那是你感冒了在胡言亂語。」

真的不應該是這樣的,雷木思模模糊糊地想著。首先,這應該一直都會是令人愉快的。應該會是美麗動人、才氣縱橫的日日夜夜,聰明而機智,或許就像伊莉莎白和達西先生之間那些尖銳的對話,底下是永無止境的熱情暗湧。他們應該要在壁櫥裡見面,在昏暗的走廊上,單獨在尖叫屋裡頭,沒有別人,不斷地觸摸彼此——但永遠都像是第一次。這不該是感冒、污漬、早晨時口腔難聞的氣息、尷尬的手、在尷尬的位置上如坐針氈,還有天狼星在接吻時顯然願意吃下所有東西的意願。

「難道你就一點標準都沒有嗎?」雷木思問。「不。不——那是——那是個蠢問題。」

「不要問我你不想知道答案的題目,」天狼星說,不怎麼優雅地揩著他的嘴。雷木思迷迷糊糊地想著,那可能是我的鼻涕或口水,為什麼這兩個東西都一樣這麼骯髒,但你可以接受其中一個,另外一個就不行?「如果我說是,那你就會知道我在說謊。而如果我說不是,你的自尊心可能就會受到打擊,對不對?」

「我的自尊心非常堅固,」雷木思抗議道。「你在想我的免疫系統。」

「小蛋糕,」天狼星嘶啞地說,「我可不只有在想你的那裡而已。」

「喔,天啊,」雷木思嫌惡地大叫一聲,往後一縮,但緊接著天狼星把他像狗一樣冰涼的鼻子埋進他的脖子和肩膀之間,就算他開始發出詭異的抽氣聲,雷木思也沒有把他推開,然後他的嘴慢慢向後拖過雷木思的下巴,來到他的嘴,接下來是一陣長長的、微風一般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雷木思覺得天狼星可能開始感到無聊了。雷木思只能以各種角度移動自己的腦袋;他的嘴能做的事被侷限在一個狹窄的光譜裡。天狼星等著他說些什麼,現在或許已經等了好一陣子了。

「你今天,」他說,但說出來的話有點語意不通。他在天狼星的翻領上穩住自己。「怎麼樣。你今天。過得好嗎?」

「呃,」天狼星說,仍然無所事事地撥弄著雷木思的胸口。「還不錯。」

「你做了什麼?」雷木思精神錯亂地說。「你都跟哪些人說話?課堂上有教什麼有趣的東西嗎,你今天上的課怎麼樣,我猜我們大部分的課應該都是一起上的,可是,你知道,你可以告訴我你的想法然後我可以拿來跟我的比較然後我們可以來看看,你知道,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同。」

天狼星看著他。雷木思看了回去。至少,雷木思心想,這個對望之中沒有摻雜著鼻涕,即使有種令人好奇的困惑攀上了天狼星的眉心。雷木思心想,他可能說錯話了,但若是讓接吻繼續延續下去,最糟的情況會是非常讓人困惑,而最好的情況則是感覺非常棒同時又非常讓人困惑。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後者。在結束之後,然而——問題就來了。在結束之後,雷木思可以聽到天狼星深夜從他床上傳來的鼾聲,雷木思想著天狼星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明白——儘管他對於進入和離開他的嘴有極高的容忍度,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髒東西——他一整天都在盡可能的用他所有的時間狂吸一個狼人的鼻涕。

如果這還沒有開始困擾天狼星的話,雷木思徒然地想著這是不是會開始困擾

「月影,」天狼星終於開口,「我們一直待在一起。一整天。都在一起。上課前我把墨水潑到你褲子上。然後你去清理,我跟著你一起去。然後,你知道,在廁所,非常棒。在那之後我們去上魔藥學,有東西在你的大釜裡爆炸,你去清理然後我又跟你一起去。不同的廁所,還是很棒。然後在之後我們去吃午餐,我吃了你的雞肉然後你說『天狼星,我感冒了,這樣很噁心,』然後我說『反正我一定會被傳染,呵呵,』然後彼得說『什麼,為什麼?』然後我說『我們待在一起那麼長的時間,細菌,細菌,真的沒辦法避免,雷木思的鼻子又那麼大,會噴個不停,』然後你就被水嗆到了然後只好又去清理,我又跟你一起去。第三間廁所,一樣的故事,你真是欲求不滿。」

「然後,」雷木思說,「你卻連最明顯的天體運行都記不起來。你以前有叫過我『小蛋糕』嗎?」

「我在嘗試,」天狼星解釋著。「就只是,你知道。應該要有個暱稱什麼的。」

「雷木思就很好,」雷木思提議。

雷木思聽起來不太像是一天會去三次廁所的那種。」天狼星寵溺地笑了起來。

「顯然他現在是了,」雷木思說,帶著一絲懊悔。

「你還好意思說什麼級長的美德呢,」天狼星說,撫摸著他的下巴。「你沒有真的把它拿來用在什麼東西上吧,有嗎?」

「我——沒有。」優秀的成績,雷木思心想,還有替天狼星擺脫麻煩。很顯然的第一個答案將會受挫於這場感冒,而另外一個答案,雷木思似乎將會受挫於他自己。

「那好吧,」天狼星說,「閉嘴。」

「我沒有——你也在胡言亂語,」雷木思開口想要爭吵,而天狼星把兩根冰涼的手指滑進了他的襯衫底下。雷木思發出了一個小小的聲音。他的腦袋稍微有點恍惚。天狼星在他的嘴上落下一個濕熱的吻。這跟雷木思所想像過的任何事都不同,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根本從未想像過會有任何事發生在他和天狼星之間。其餘則是因為雷木思從來不曉得接吻是如此令人愉快,甚至不亞於同時令人不快的程度。即使是作為一個概念來說,也實在太缺乏任何基本的可行性。而另一方面,天狼星的手指,感覺遠遠更加強烈。

「我覺得你發燒了,」天狼星說。「真有趣。」

噁心,雷木思心想,卻感到心滿意足。

***

星期五早上。

「我想我找到妳的梳子了,」詹姆說,一邊推開浴室的門,愉快地踏了進去。「妳絕對猜不到在哪。在我放內褲的抽屜裡。的梳子在放內褲的抽屜裡是要幹嘛?總之拿去吧。我是不是很棒?我竟然為了妳在我的舊內褲裡翻來翻去。」

「我那時候在用你的鏡子,」莉莉說。「我覺得你不應該表現得像一個不會把裝內褲的抽屜當成通用儲存設施的人。我覺得我好像在裡面看到了一顆馬鈴薯。」她心不在焉地彎曲她的腳趾。「何況穿越你的內褲也不需要用上什麼九牛二虎之力。我把它們洗好摺好還照顏色排好,雖然以後可能再也不會了。」

「那不是一顆隨便的馬鈴薯,」詹姆說,從各種角度檢視鏡子裡的自己。「那是顆跟彼得長得一模一樣的馬鈴薯,我不曉得妳有沒有看出來。我要留到他生日的時候送他。妳覺得我留個鬍子怎麼樣?」

「儘管留吧,要是你希望我這輩子再也不跟你講話的話,」莉莉說道,一邊伸長了手拿衛生紙。「這樣我的人生一定會變得簡單一點,如此一來我就可以去離開你去跟雷木思熱吻,順從我長久以來的渴望。」

「好吧,」詹姆有一點粗魯地說,「我不太喜歡刮鬍子,妳知道的,自從我發現妳腿上的皮屑出現我的刮鬍刀裡之後。」但他傾身靠近洗手台,把水裝滿然後潑在臉上。

「喔對,因為我真的很享受在我的牙刷裡發現你吃過的菜渣,」莉莉說。她站了起來,沖了馬桶,然後肘擊他。「過去一點。」

「先洗手,」詹姆說。「小心流感。把我的刮鬍刀給我好嗎?」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莉莉質問道,微微反感。「說得好像我不會洗手一樣。你肯定是把我跟這間學校裡的其他人搞混了。」她把刮鬍刀傳了過去。

「不太可能,」詹姆說,然後溼溼的落下一吻,在她頭髮分邊的地方。他們在沉默中自在地移動。莉莉把手擦乾,取過她的牙刷。詹姆在臉上抹上刮鬍泡,瞇眼看著自己。莉莉注視著他。

過了一會兒她說道,滿嘴的牙膏,「你知道,你在刮鬍子的時候還滿帥的。」

「我不管什麼時候都還滿帥的,」詹姆說,然後縮了一下。「唉喲。為什麼?這只是一種做怪表情然後弄傷自己的動作而已。」

莉莉聳聳肩。「就——有種男子氣慨和成熟的元素在裡面。而且你的肩線會變得很可人。」

「我一直都很有男子氣概。不要吐在我的臉盆裡,」詹姆警告,阻止了她。「妳上次那樣做的時候害我把牙膏弄到眼睛裡了。妳可能會害我瞎掉。」

「我需要吐出來。我嘴裡都是泡泡。」

「那就吐在馬桶裡。」

「自私鬼,」莉莉說,做了個鬼臉,但她還是俯過身去,把泡泡吐在馬桶裡。

詹姆在她順過頭髮時望著鏡中的她。她穿著一件他的查德利砲彈隊的舊上衣;在那之下,她的腿纖細,生著雀斑,而且非常蒼白。

「我愛上妳了,」詹姆說著,有點難過。「我有發現我有點講太多次了。」

「有一天你講的次數會多到再也沒有任何意義,就像是你好嗎還有把黃芥末傳過來好嗎,拜託一樣。」莉莉朝著鏡子壓低身子,從兩個角度檢視著她的下巴,用了三種完全不同的嘴型。真是不可思議,詹姆心想著。他無時無刻都覺得她很可愛,即使是她剛起床,口氣聞起來像是天狼星裝襪子的抽屜。也不是說他很常注意。關於愛情最奇怪的事之一,詹姆發現到,是當兩個人用像是裝襪子的抽屜的口氣朝著彼此呼吸,你無法判斷情況有多糟糕。一切似乎都很美好,直到你們其中一個人刷了牙為止。

「有夢最美啊,」他同意地說。

「不過不是今天,」莉莉補充道。「今天我還是喜歡。我可以借用你的刮鬍刀嗎?」

「裡面有我的皮膚,此時此刻,」詹姆指出。「我正在靠它獲得男子氣慨。我的肩線真的有變得很可人嗎?那可不是一個非常有男子氣概的字眼,妳知道的。」

「那我可以用你多的嗎?」莉莉問道。

詹姆聳聳肩然後咕噥了一聲。「我比我們一開始認識的時候還要指數級的更有男子氣慨了,」他說。「不是嗎?」

「指數級的,」莉莉同意地說。「你看起來已經不像是煮熟的麵條了。」

「我猜現在更像是還沒煮熟的麵條了?」詹姆的剃刀擦破了嘴唇下方一個困難的位置,疼得齜牙咧嘴。莉莉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甚至比還沒煮熟的麵條還要更有男子氣概一點,」她友善地說。「雖然不是很多。」

浴室裡有肥皂和莉莉洗好的頭髮和浴室大致上的氣味。詹姆洗好臉,徒勞地捏住流血的皮膚,直到他放棄並讓決定它直接結痂。莉莉用他多出來的剃刀刮著她腳踝上一塊毛毛的斑點,而詹姆猜想著,將來的有一天他們非結婚不可,否則他們就要殺了彼此,才不會讓全世界知道他們在自己私密的浴室裡面所進行的高度隱私的活動。

只是,這實際上並不是他們自己的浴室,而且實際上也並不私密,詹姆在某個人敲門時才意會過來,他們同聲大喊,「幹嘛?」

接下來是一陣簡短的沉默,然後金利說,「早,伊凡。」

莉莉簡短地在鏡子裡捕捉到詹姆的視線。「抱歉,金利,」她喊了回去。「一下下就出去了,我保證。」

「抱歉,伙伴,」詹姆補上一句。

「這讓人有點困擾,」金利說。

「我知道,」莉莉說。

「好,」金利響亮地說,在一段漫長的時間之後。「我會再回來。」他的腳在他離去時發出沉悶而宏亮的聲響。

「像棵大橡樹一樣的手臂,」詹姆在他走了以後嘀咕了一聲。他在鏡中看著自己的手臂,隨隨便便撥弄了幾下。整個東西都看起來像是白斬雞,然後他停了下來。莉莉吻了一下他的耳際,嘆了口氣。

「妳是在尷尬嗎?」詹姆非常震驚地問。「妳現在那個是尷尬的眼神嗎?那是感覺嗎?我從來就不知道俠鉤帽有感覺。我從來就不知道他哪裡還有空間,他的肌肉那麼多。」

「別這麼說,」莉莉一邊說,一邊把頭髮順到耳後。「那是尷尬的眼神沒錯,但不是因為金利。好吧,是有一點。我不知道。這有點——奇怪和恐怖,不是嗎?」

「什麼,」詹姆說道,不知所措,「我的手臂嗎?」

「不是,」莉莉說。「我們。共用一間廁所。在有人真的坐在馬桶上的時候共用一間廁所。老人才會這樣,你知道,還有關在同一間監獄牢房裡的犯人才會。」

「我爸媽就會,」詹姆承認。「以前會。我五歲的時候看過一次,然後我就把自己鎖在衣櫥裡不肯出來,直到他們答應我再也不會這麼做。」

「這解釋了你很多事情,」莉莉說。「或許我們不——該。這麼做,我是說。我是說——就是——我想我可能要把自己鎖在衣櫥裡不肯出來,直到你在金利的茶裡面放了一些什麼東西然後讓他忘記所有發生過的一切。」

「妳就是在尷尬!」詹姆說。「妳就是在跟他尷尬!」

「嗯,我們以前——我們曾經——你知道。」莉莉沒有看詹姆的眼睛,即使是在鏡子裡,她突然間開始忙著洗起手來。詹姆盯著她的手指,想說她搓成這樣怎麼還沒有把一半的皮膚給搓下來。「我敢說有——某些人,你知道,如果你看到他們的時候有食物從你嘴裡滑出來或是你正在重新整理你的,我不知道,你快要掉下來的褲子,或是你在浴室裡跟你的——總而言之,就是尷尬。」

「不,」詹姆誠實地說。「我唯一尷尬過的人就只有天狼星。」莉莉朝詹姆露出了一種尖銳的眼神。「不,不不不,我不是在——我們是在說妳!說妳在尷尬。這是一個新的發展。」詹姆吞了一口口水。「他不會——金利不會——他不會覺得尷尬,是不是?我想他應該會一拳打在尷尬本人的臉上然後抄他九族然後永遠不讓他靠近。是不是?是不是,莉莉?」

莉莉嘆了口氣。「你真的是異常地遲鈍,」她說。「金利或許是有某種程度的,的,好吧,鎮定自若——」

「——還有某種程度的大光頭,」詹姆補上一句。

「——還有,閉嘴,詹姆,我想說的是,這並不表示他是用石頭做的還是什麼的。」

「他不是嗎?」詹姆瞪大了眼睛。「他不——他不敏感,對吧?溫柔?他對妳做了什麼?我要去殺了他!」

「他會把你碾碎,」莉莉說。「像一隻非常小又非常白的蟲。」

「我說『殺了他』的時候,」詹姆說道,一邊洩氣了下去,「我指的當然是『冷冷地從房間另外一邊瞪他。』」他從鏡子裡看著她一會兒。「所以那真的是有感覺。我不喜歡覺得你們之間有感覺。」

「我不打算要告訴你我比較喜歡你,因為這樣很荒唐而且會落入你愚蠢的不安全感的圈套,」莉莉尖銳地說。

「不過那是真的對吧,」詹姆說,朝她拋了個媚眼。「妳比較喜歡我。是不是?」

「我現在不能說話,我在剔牙,」莉莉尚存一點尊嚴地說。

「我愛妳,」詹姆又對她說了一次。他忍不住。有時候這三個字就是會這樣自己跑出來,像是噴嚏一樣。他不確定他是不是只是需要一個保證,需要聽見她說我也是,或者如果不是那種類型的東西,一些更不自私的,或是更自私的那種。

「閉嘴,」莉莉說,而詹姆對於他必須觸碰她的事實感到非常感激,輕輕的,就在腰際。她靠著他,她早晨狂野的頭髮在他眼裡蔓延開來,她的身體非常溫暖。

「吐口水,」過了一會兒她說,「過去一點,」然後把她用過的牙線扔進垃圾桶。

她的後頸蒼白,有兩個雀斑,在最乾瘦的位置,那裡的頭髮是柔軟的,幾乎是淺橘色,比任何地方都更接近黃色。有時候,詹姆甚至有點沒辦法去碰那裡,因為這讓他感覺難以置信地配不上那些他的生命所給予他的任何美好事物,而在這些所有的美好之中,詹姆很難說莉莉不是最好的一個。她並非有史以來最美麗的女性,她鼻子的尖端有點憨,而且她還有雀斑在奇怪的位置上。詹姆很高興她再也不揍他了。她有特別強壯的拳頭。

「你有跟金利一起剔過牙嗎?」詹姆終於問道,緊張地等著答案。

「別那麼白癡,」莉莉說。「 當然沒有。」

***


 

星期五下午。

雷木思在打包行李。他在捲襪子。他時不時地找不到和他現有的搭配的另一隻襪子,而這顯然讓他非常困擾,因為他通常都將襪子保持在高度整齊的狀態。他也時不時地要停下來打噴嚏;他從來不會把鼻涕抹在他扎人的襯衫的扎人的袖子上,那件天狼星希望他不要那麼常穿的扎人的襯衫。他還有別件襯衫。他還有別件不那麼扎人的襯衫。如果天狼星還有錢的話,他會把世界上所有不會扎人的襯衫都送給他,但無論如何雷木思是不會穿的。要說雷木思有多不擅長送禮物的話,他說不定更不擅長接受禮物。

雷木思找不到另一隻襪子。

「雷木思,」天狼星說。

雷木思打了一個噴嚏。他的鼻子看起來泛紅而憤怒。「是?」

「我不知道,」天狼星承認。「我其實沒有要說什麼。」

「你可以去捲你自己的襪子,」雷木思提議。「或者我猜你可以就做你本來想做的,把它們直接全都放到你行李箱的無底洞裡,然後完全不管你放的到底是什麼。」

他其實長得不難看,雷木思。天狼星承認,他並不像,比方說,並不像他或者詹姆那麼好看,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幸具備那樣端正的五官,英挺的下顎,還有一些其他的特質,讓天狼星和詹姆天生自然而然就是最風流倜儻的雙人組合。雷木思的下巴很平凡,而他的鼻子,忽略所有的笑話,則算是一種超凡的現象,但他的頭髮以一種令人愉悅的方式落在他的前額上,他笑起來的樣子總是笨拙而美麗。還有,雷木思會褶襪子。但這些都沒關係。天狼星還是想要吻他,或是出現在他背後出其不意地抱住他,然後把他所有分類好的襪子都在他的頭髮裡弄得亂七八糟,直到他被迫笑了出來,然後,也許,把鼻涕弄得全身都是。

「現在是六月,」雷木思滔滔不絕地說。「想像一下,在六月感冒。這太荒謬了。我怎麼會在六月感冒?天狼星,你有看到我綠色的襪子嗎?」

「雷木思,」天狼星說。「你沒有,我不知道,在躲我吧,是不是?靠著像你媽一樣把你的襪子捲成小小的襪子球來躲我?我有聽你說過,彩色的襪子是給倒楣的老人穿的,然後你一旦達到了那個地方,你就永遠沒救了。」

「別傻了,」雷木思虛弱地說。「我為什麼要躲你?我沒有在躲你。我一直都在。我一直都在你旁邊。」

「我覺得你在思考,」天狼星說,彷彿很有智慧的模樣。雷木思在思考的時候,你是看得出來的——好吧,他無時無刻都在思考,這是自然。但當他真的非常認真思考的時候,他會把襪子捲成一個一個的小球,或者是把東西按照字母的順序排列,他還會咬他的嘴唇,直到它龜裂開來,露出痛苦的樣子。天狼星有點想咬咬看雷木思的嘴唇,看看樂趣到底在哪裡。「你應該要停下來。你一直在分心,而且你還穿著那件扎人的襯衫。」

「我沒有,」雷木思抗議。「好吧,襯衫的部分可能有。我不知道。就只是——好吧,我怎麼可以不思考?我必須思考。我不懂你為什麼不思考。」

「呃啊,」天狼星說。「我們不要討論這個。這太庸俗了。」幾乎不假思索,他從背後伸手拉住雷木思的襯衫,把他往下拖到床上。

「不要,」雷木思說,一邊往他的頭髮裡打了一個粗暴的噴嚏。「天啊!對不起。」

「停,」天狼星說。他將手指在雷木思的嘴上展開。「不要說那個。」

親吻男孩和親吻女孩不同。也不是說他以前從來沒有過——他的腦中浮現某個龍舌蘭酒和詹姆乳頭的朦朧記憶——但他從未清醒地這麼做,也從來沒有足夠的記憶來提供比較,而他肯定從未認真有意地這麼做。這裡頭有一些好鬥的成份,就像他們兩個都不確定他們之中誰應該要推進而誰應該要退讓,所以沒有人退讓。雷木思發出的聲音不是女孩子柔軟、像是要融化一樣的聲音。他們的手肘總是撞在一起。而在那之後天狼星的嘴唇和下巴總是會發癢。這並不是某個在天狼星原本的想像中會覺得有必要去想像的東西,在那些不可避免的時刻,他真正需要的其實是好好的打一次手槍。這並不是某個在天狼星原本的想像中會讓他感覺很好的東西。不過,當某個東西感覺很好時,天狼星不太看得出有任何必要——就像雷木思永遠覺得有必要——要去質疑它,一直到它放棄給他好的感覺,因為他就是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上面,它就會溜了回去,永遠不會再被看見。

親吻男孩牽涉到大量牙齒之間意外的摩擦,而有的時候,跟雷木思的話,那就像是一場戰鬥。盡你所能的儘管去開雷木思.路平的玩笑,去質疑他男性特質的真實性,但他的力氣很大,而且他會咬人。有時候天狼星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納悶著怎麼會沒有人注意到他正在注意的這些,腫脹的嘴唇,和脖子上深色的小瘀青,剛好低到可以被凌亂的領子給遮住。詹姆當然應該要注意到,儘管詹姆正忙著製造自己的瘀青,可能根本就不會注意到天狼星在早餐談話時到底是穿著乳牛裝還是貂皮披風。他們已經永遠失去詹姆了,天狼星傷感地想著。

雷木思再度抽身打了一個噴嚏。

「祝福你,」天狼星說。

雷木思重重地吻他,扎人的感覺落在嘴上。雷木思胸膛完整的線條堅硬而扎人,是由於他男孩的身體,還有扎人的襯衫。天狼星被雷木思身體的重量壓在下面,雖然這是他自己的錯,但他還是感覺很奇怪。這一點也不像是在跟女生接吻。這,天狼星承認,這比那好太多了。並不是說他對女生有什麼意見。並不是說他要養成和整所學校的男孩們接吻的習慣。並不是說這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就只是感覺很好。

當某件事感覺很好的時候,天狼星會想噢,這感覺很好 然後不會分心去做太多的思考。

雷木思把他推了下去。「噢,」天狼星說。他喜歡雷木思推他,雷木思如此罕見地會去推任何人。他心想,也許只有非常少數的人才看過雷木思臉上這個奇異的、充滿侵略性的專注神情,他手腕周圍突然握緊的肌肉線路。他的考卷或許有看過,要是考卷看得見的話,但它們看不見,所以他顯然又在胡思亂想。

然後雷木思的手指滑進了他的頭髮,天狼星的腦袋彷彿碎裂了一些。雷木思的拇指滑過他的掌心,一股飽滿而頭暈目眩的暖意,在他胃裡狂亂地浮沉。他突然間想著他的身體就好像熱水一樣盈滿了雷木思的碰觸,一種令人難為情、泫然欲泣的意象,卻由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化為頗為精準的描述。

他心想著,這感覺很好

「我得繼續把行李收完,」雷木思破碎地說著。他說話時嘴貼著天狼星的嘴移動,他的呼吸太熱,又太靠近。他聞起來就像是一場感冒。感冒有一種特定的氣味,奇怪得很,只有雷木思能夠理解,可能跟同為犬類的感官有某種程度的關係。

「你為什麼這麼想走?」天狼星問。

「我沒有,」雷木思說。「我想要想說如果我專心在整理行李的話我就不用去想為什麼。」

「你已經徹底瘋了,」天狼星告訴他。「你講的話完全沒有道理。你整理行李所以你就不用去想著整理行李?如果你現在回去弄襪子的話我會——做一些——事情。對你的襪子。那會很糟糕。噢,愛哭的你會——哭的喔。」大部份的時候,天狼星威脅他是因為他知道雷木思現在真的會回去弄他的襪子,而天狼星卻可能連坐起來都做不到。有一件事他做得比以前還要多上許多,自從雷木思比以前瘋得更徹底,然後又徹底莫名其妙的冒出來吻他然後吐了然後又吻了他之後,而這件事就是私底下打個手槍以及一些必要的幻想。雷木思撫摸過他,但沒有摸到下面那裡;他從來沒有摸到過下面那裡。天狼星原本確實還以為會是恰恰相反的情況。畢竟,雷木思是身為男性的信念。在全世界的男孩中,天狼星選擇了吻雷木思,一個可能根本從來就沒有打過手槍的男孩。如果是詹姆的話,好吧,那就會是另外一個故事了。詹姆會明白男人是有需求的。

雷木思動搖了。「我的襪子,」他說。

「這不是個好兆頭,」天狼星警告。

雷木思在他身上打了個噴嚏,再度撐起自己的身體。「我不覺得那有什麼兆頭。我不知道如果我想去做的話還有什麼好預測的。」

「不是你的兆頭,」天狼星澄清著。「你的行為——你行為的兆頭。停。」他從雷木思手中搶過一雙襪子,把捲好的小球拆開然後掛在雷木思的頭上,像對又大又頹喪的狗耳朵。

雷木思給了他一個朦朧而無奈的痛苦神情。「我很了解兆頭是什麼意思,」他說。

「荒唐,」天狼星說著並盯著他。「你真荒唐。你到底有沒有打過手槍?」

「什麼?」雷木思的耳朵變紅了。「看在老天的份上,天狼星。」

「是『看在老天的份上我當然有』還是『看在老天的份上這太可怕了,去給我拿一點聞起來像鹽的東西來不然我會昏倒』?」他用兩隻手指勾住雷木思的其中一個皮帶環,然後從臀部把他往前拉。

「看在老天的份上,」雷木思又說了一次。「對不起,那並不完全——這沒有講清楚。」

「你讓我舔你鼻子裡的鼻涕,」天狼星說。「但你卻不肯告訴我那些簾子拉上的時候你都在做什麼。」

「做一些壞兆頭,」雷木思說。「對,我看出你的重點了。」他的鼻子皺了起來,天狼星帶著某種結合著喜悅和娛樂的心情近距離觀看。那是個很大的鼻子。天狼星在想如果咬它的話雷木思會怎麼樣。「我想,」雷木思終於說,「一次或兩次——我是說,我又不是詹姆——詹姆一直在做,我確定你就跟我一樣清楚,或是他在跟莉莉之前先準備——不過,我想說的其實是,我們可以聽得到他在幹嘛,然後我一直在想萬一所有人都可以聽到我那樣對自己的話我可能就得搬去阿根廷然後住在洞穴裡把一個袋子罩在頭上然後我也許就會因為缺氧而死,但那樣也沒關係因為反正我的生命就會在那一刻結束了。為了我家族的榮譽,」他補上一句。「之類的事。」

「詹姆有一次試著要這麼做,」天狼星承認。「我勸他不要。他現在沒事了。他甚至還靠自己吸引到了一個好勝的紅髮妞。光想想如果你願意嘗試的話你可能會得到什麼。」

雷木思瞇著眼睛看了他一眼。「那些句子甚至——你知道,我覺得你說的話也沒有道理。」

「我根本就沒注意我自己在說什麼,」天狼星承認,茫然地咬著雷木思的下唇。「我只是想要讓你先把襪子丟在一邊。有奏效嗎?」

雷木思笑了起來。

「這樣好多了,現在,」天狼星說。這件事很重要。他不確定該如何傳達這個重要性;他把額頭和雷木思的額頭靠在一起。「感覺很好。對不對?所以把襪子忘了,好好地吃,好好地喝,然後開心點,因為從明天開始我們就要自己準備自己的食物。」

「這樣不是,」雷木思開口。

「我不在乎,」天狼星說,笑得像一隻狗一樣。「那是明天。」


 

***

星期六下午。

交誼廳裡十分安靜。天狼星和雷木思已經下落不明好幾天了。詹姆呆滯地想著,或許,他們已經跑去參加什麼奇怪的馬戲團了。他是有看到彼得,在這裡,在那裡,在附近,而且一副非常「彼得」的樣子,所以沒什麼大問題;他還沒有被人沖到馬桶裡或被人變成一個大釜還是什麼的。詹姆現在發現他並不想要整理行李。莉莉已經整理好了一半以上的東西,那些詹姆既喜歡又討厭的蕾絲內衣,有的時候會糾纏成一團的那種。甚至是不小心掛在他指甲上的那種,然後必須向龐芮夫人解釋那只是一個錯得離譜的惡作劇,當他發現他沒辦法把它從指甲上弄下來的時候。

莉莉時不時出現在交誼廳,在找一些什麼東西,然後又消失不見。在第四次的時候,詹姆說,「好吧,妳到底找到了沒?這個發展越來越刺激了。我快要坐不住了。我得知道這一次的結果怎麼樣。」

「你應該也要去整理才對,」莉莉指出。她拿著她的魔藥學課本。她每趟進出交誼廳時手裡都拿著它。看到它再度出現,詹姆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莉莉.伊凡:真是個怪咖。

他愉快地拍著手。「小事一樁,」他說。「來吧,告訴我。」

「是石內卜,」莉莉心虛地說,一隻手掂著書本沉沉的重量。「我應該要——去把書還給他。我沒有勇氣。」

「妳有石內卜的?」詹姆說道,感到非常驚恐。他必須承認,他有注意到過她曾經和石內卜在魔藥學時組成一組,因為他一直有在注意莉莉所做的每一件事;但他一直都以為那只是莉莉自然的、毫無理性的善良。「為什麼?是妳偷的嗎?」

莉莉打了他一下,比平常少了一點感情。「我們原本是朋友。」她撥弄著書頁,然後笑出聲來,驚奇且帶有一點憂傷。「看——你看,我們搞不懂要怎麼中和某種魔藥——」

詹姆檢查了一下。只要把一顆毛糞石塞進他們喉嚨就行了,它說。然後下面是莉莉端正的字跡,暗淡而抹糊的鉛筆字,幾乎無法辨識:同意。去他的。

「他以前常常會逗我笑,」莉莉說。「而且他並不是,你知道,那麼糟糕。不像某些人,某些玩魁地奇的頭髮很蠢的人。」

「後來怎麼了?」詹姆問道,好奇心短暫地克服了厭憎。

「我不小心把他的書忘在交誼廳裡,」莉莉說著嘆了一口氣。「後來被法蘭克.隆巴頓發現了。你知道倒倒吊嗎?」

「啊,一個忠實的老朋友,」詹姆不勝懷念地說。「實際上,是法蘭克教我的。石內卜了解得特別清楚。」

「嗯哼,他是應該,」莉莉啐道,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是他寫的。」她開始強行地把疊成堆的衣服丟進她的行李箱。

詹姆的嘴張開又閉上了好幾次,然後他說,「妳說誰?」

「是他發明的,」莉莉的鼻孔撐開了一些。她的後頸非常紅。「或許你要是沒花那麼多時間被那些不像你那麼受歡迎的人給腐化,並且多放點注意力在別人身上的話,你可能會注意到他是這所學校最聰明的學生之一。」

「是他發明的?」詹姆重複著。他明顯覺得這是一個缺乏遠見的行為。無疑的,假如你是賽佛勒斯.石內卜——一個本身的存在就會讓人產生對你做壞事的巨大渴望的人——你不太會去發明一個讓別人有能力可以輕鬆優雅地做壞事的咒語,同時還會把你的內褲展現在大庭廣眾之下。

「對,是他,」莉莉說。「就在那本書裡面。繼續啊。」

詹姆翻動著書頁,覺得無法理解。他沒有找到倒倒吊,但還有好多好多潦草的筆跡和咒語,還有一些看起來似乎是兩人對話的其中一半內容的東西。他突然想到,莉莉自己的課本裡或許有著另外那一半。這個想法很令人反感,但奇怪的是,也讓他感覺羞愧到無地自容。他翻回了封面。

「混血王子?」他嘲諷道,幾乎不假思索。「他以為他自己是——」

「那是為了要讓我好過點,」莉莉平靜又危險地說,轉過身來面對他。「因為魯休思.馬份還有那幾個糟糕的布萊克姊妹老是在捉弄我,叫我麻種,然後說一些關於我父母的最難聽的話。二年級的時候我在想,如果我不是純種的話,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待在這所學校裡。而且那也有點算是你的錯,你知道,」她尖銳地補上一句,「你和天狼星——成績永遠都比我好,就算你們從來就沒有在讀書,而我一直都在讀。」莉莉吸了一口深深的、決然的氣息。「後來有一次,賽佛勒斯和我在研究某個東西,我沒辦法解出其中一題,那太讓人洩氣了,然後我就開始哭。我跟他說我根本就是個麻瓜,我應該要直接放棄然後回家算了。」

「妳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妳會那麼想,」詹姆用氣音說道,感覺難以置信地不舒服。「我是說,我們的成績都比雷木思好,不是嗎?而且他醒著的每一分鐘都在讀書——他讀書的時間比他呼吸的時間還要多。我沒有——我一輩子都不會那樣想。」

「他說那都是鬼扯。那是他做過最善良的事。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他是石內卜,還有那些,所以那不是你用一般正常人類的標準會說是善良的情況。可是他說我是一個白癡,而且他是一個混血,如果有任何人覺得這有什麼關係的話,那麼他們就跟我一樣蠢。後來他就時常開玩笑說他是混血裡面的第一名,而我是麻瓜出身裡面的第一名。普林斯是他母親的名字。我們覺得這聰明得要命。」

「可是石內卜——」詹姆結結巴巴地說。「他叫妳——我是說,他說妳是——麻種。我有看到。」

「嗯,沒錯,」莉莉說。「他恨我,不是嗎?你用他自己發明的符咒來對付他。在他的認知裡,是我把它給你的。我是說,實際上也是我給你的。」

詹姆看著那本書。然後他看著莉莉。最後他說,「我對石內卜真的表現得很幼稚,是不是。」

「你的確是在其他的領域表現得比較成熟一點,」莉莉靜靜地說。

「我應該——在我們離開前,我應該去向他道歉。」詹姆明白,大概,他真的不欠石內卜什麼;在宇宙巨大的業力平衡裡,把他從一隻超大狼人的手中救出來,完全可以抵消把他倒吊在半空中,還有從他的脖子背後放馬鈴薯泥的這些事情。但在較小的業力平衡,人與人之間的平衡,那些大事比你原本想的要來得不重要許多。「如果妳願意的話,我可以拿去還他。我是說那本書。」

「我不太覺得跟我比起我來他會比較想要和你說話,」莉莉說,噘起嘴,但她的眼神柔軟了下來。

詹姆聳了一下一邊的肩膀。「不重要。」

「應該是我去才對,」莉莉說。

「我們可以就這樣把它丟著,」詹姆提議。

「問題本來就出在這裡。」

「那就我去,」詹姆提議了第二次。想要道歉的感覺很奇怪,在所有人之中向石內卜,向鼻涕卜道歉,但,發生在學校的事,詹姆心裡想著,就應該要留在這裡。它應該被結束。他們就要回家而且再也不會回來了。石內卜不會接受他的道歉。他沒有理由要接受。詹姆意識到,覺得這麼做會是利大於弊的自己也許更白癡。讓他突然感到害怕的是,他們所做過的每一件事,所有毫無意義的愚蠢小事,都滲透到了他們的現實生活中,成為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的一部分。他們無法擺脫這一切,即使是用遍世界上所有的魔法。「我不會看的,」詹姆提議。「妳應該要讓我去。」

讓我去,還有妳應該。莉莉知道那是什麼:善良的自私,自私的善良,詹姆長大了,但也一點都沒有長大。她用空出來的那隻手觸碰他下巴的邊緣,他把臉轉過來埋入她的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氣。

「會沒事的,」她說。「或許跟石內卜不會,但,你知道。整體上。」

「我來搞定,」詹姆說,然後歪嘴笑了笑。她把書交給他。他吻了她的手腕。

「等我回來以後,妳欠我親熱一次,」他補上一句,轉身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莉莉揚起一邊的眉毛,還有她的裙擺。

「哪啊,」詹姆說,然後離開。

預想的感覺比實際行動更糟糕,詹姆告訴自己。痛苦的是他必須想像他自己向賽佛勒斯.石內卜道歉的這個過程——這才是痛苦所在。實際去道歉的行為不可能會像他想像中攪和進的白痴行徑一樣那麼悲慘,他懷抱希望地想著,然後他一路抱持著這個觀點,直到他看到石內卜從走廊的那端走來,堅決地通過,在那一瞬間,他突然又不太肯定了。

大約二十呎外,石內卜也看到他,並停了下來。他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他的一側鼻翼抬了起來。詹姆是真的恨他。

「聽著,波特,雖然我們顯然恐怕永遠不會再有任何眼對眼的機會了,但我希望我們可以跳過那些多愁善感的告別。我還有事情要做。」

「天啊,你真的好惹人厭,」詹姆說道,帶著一點驚奇。「難怪我老是想要揍你。」

「這還真是感人,」石內卜說。「你總是會超乎我的期待。我是有想像過可能會有花,但我想你心碎的甜言蜜語應該就夠了。」

「聽著,」詹姆說,「其實我不是要來揍你的。」

「真是個奇蹟,」石內卜答道。

詹姆的手指在抽搐。他很想補充一句但是我還是打算要揍然後不顧一切的直接揍下去,直到他想起莉莉,然後才設法及時阻止了自己。「我是來,」他成功說了出口,「來說或許我們最好是讓——我們讓這一切,你知道,這一切,就——就讓它去,考慮到現在我們,你知道,我們就要離開學校了,這表示我們現在應該更成熟才對。變成大人。來符合成熟的部分。也就是我們現在的狀態。還有那些讓我不去揍你的好的原因,即使我很想要這麼做,還有那些你沒那麼卑鄙下流的部分,即使你顯然想要變成那樣。」

石內卜的鼻孔撐了開來。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看起來無話可說。詹姆感覺這不太符合和解的精神。「現在連我都覺得你不簡單了,」石內卜終於開口,把每個字像是毒液似地拋出去。「你以為我會感激——」他揮舞著一隻異常纖弱的手,手指抽搐著。「對這個感到感激?偉大的詹姆.波特紆尊降貴,過去讓它過去。他還真是大氣。」

「我是個大氣的男人,」詹姆說。「所以來吧。讓我們彼此都像大人一樣,雖然這對每個人都很困難。你怎麼看?」

「我怎麼看?」石內卜重複著,聲音冷硬而懷疑。「我怎麼——你讓我在地獄裡活了整整七年,波特,而我渴望能有機會能用相同的禮遇回報你。祝你今天愉快。」

他猛地撞過詹姆的肩膀。詹姆說,「喔看在他媽的份上,不管怎麼樣,至少把你該死的魔藥學課本拿走,」然後拽住他的手腕。

石內卜發出了一個像是被燙到的聲音並扭開他的手臂。詹姆,令人驚訝地,往後退了一步,石內卜突然從瀏海底下抬起了頭,他的面容蒼白而痛苦。他緊緊抓著上臂,挽起了袖子,彷彿詹姆擊中了他一個瘀青的部位。

「如果你再碰我一下,」他非常安靜地說,「我會殺了你。」

詹姆沒有退縮或是倒退,縱然他很想這麼做。「這個,」他說,把書推向石內卜的方向。「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有聽到你自己說了什麼嗎?殺了我?就為了我們十三歲的幾個白癡惡作劇嗎?」

石內卜的嘴巴抽動著,毫無笑意、稜角分明的薄唇,這讓詹姆有點想吐。當石內卜好像要伸手去拿書時,他卻是快速地把書從詹姆手中給重重地敲了下來;它悶不作響地落在他們之間的地上,顯得悶悶不樂。「這是個承諾,波特,」石內卜說。「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已經為我們展開了。我只希望你以你應得的方式了解到這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我只希望我可以親眼見到。」

「好啊,很好,」詹姆罵了回去。我唯一後悔的就是屎炸彈太少了不夠用會是個很好的畫龍點睛,一個很像天狼星的可疑小聲音在他的腦中低語。他踹了它一腳。它嗚咽了一聲。「沒法說你出去之後會交到很多朋友,也不能說因為你在這裡有太多朋友,所以繼續怪到其他人頭上吧,嗯?很適合你。你一定死了。」

石內卜威脅的言語仍然徘徊著,而即使是因為石內卜,詹姆仍然奇怪地感到心灰意冷。又過了好一會兒,他們兩個都沒有說一句話,直到詹姆轉身閒步離開。這步伐很愉快,他心想;是一個表示「我贏了!」的步伐,但他可以聽見石內卜在片刻之後悄悄走開,就像是還在等待最後一句話。

那所以就是這樣了,詹姆心想。跟鼻涕卜道歉——他早該知道。

隔天,那一本魔藥學筆記本消失了,儘管詹姆和石內卜都沒有回去找它。不知道它後來怎麼樣了,詹姆只有這樣想過一次。毫無疑問的,他猜想,它會遭遇和所有遺失的書本相同的命運:被不知名的人士找到,或是在無人知曉的時候不知不覺地被藏到某個教授的書架上吧。

***

星期天晚上。

「我不得不說,要跟這個地方道別,我實在沒有什麼遺憾的感覺,」雷木思若有所思地說,踢了踢一根了無生氣的鋼琴腳。

「我很肯定我們有一天會在這裡再次相見,」天狼星說。「這地方有種無法抗拒的呼喚。這些吱吱亂叫的地板。這些破爛的窗簾。地板上的這些爪痕,充滿著閃亮的回憶。」

「還有灰塵,」彼得補充道。

「灰塵也是,」天狼星附和著。

「我們原本可以有個野餐告別儀式的,」雷木思說著,嘆了口氣。「我覺得我們應該要那樣才對。」

「這只是為了展現你對告別儀式的了解,伙伴,」詹姆說,拍了拍他的腦袋。「交給獸足和我就好。」

「我可以帶派來,」雷木思說。「你喜歡派。不要講得好像是我一個人的問題一樣。我們都喜歡派。」

「每個人都喜歡派,」彼得附和道。

「好吧,聽著,沒有派,沒有野餐籃——這是個充滿男人味的重要儀式,」詹姆說。「就像在我們之前的普瑞兄弟,我們要把我們光榮的名字流傳下來——我們光榮的傳奇——直到永遠。我們必須好好做,否則不如不做。月影,蟲尾,獸足和鹿角——霍格華茲歷史上最偉大的幫派。在此呈現:劫盜地圖。」天狼星把手在嘴邊圍成一個圈吼著,而詹姆用一段極其華麗的舞步把地圖展開。雷木思心想他們一邊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到底有什麼資格取笑他的派,派還比較實際多了。但那張地圖的確是一件光榮的產物,深色的墨水,厚重的紙張,還有那些腳印。

「我討厭這樣,」天狼星嘆了口氣說。「我覺得我們一起相處的時間好少。」

「嗯,愛的美妙之處就在於它的短暫,真的,」雷木思說,偷偷地將手指按在天狼星的後頸上。

「想想它帶給我們的快樂,」詹姆說。「想想未來幾代的後生晚輩們,將在我們建立在這裡的偉大傳統基礎上,再接再厲的肆虐破壞。」

「的確,它似乎可能有機會是我們留下的唯一有價值的遺產,」天狼星陰沉地說。

「供應冰淇淋是一項非常神聖的職責,我親愛的伙伴,」詹姆說。「哭哭啼啼的孩子們會永遠記得你。至少你不用在超爆無聊部門裡照著字母排序庫存清單的表格。」

「我還以為是農牧業監管部門?」彼得說。

「那是它奴隸的名字,」詹姆說。「到了晚上,它會脫光它的禮袍和眼鏡然後拯救無助的生命。小寶寶,小狗狗,之類的東西。」

「至少你不用再去學校了。就像我們親愛的朋友,這邊這位臉上的五官寫著學校兩個字的先生,」天狼星說,也偷偷地將手指放在雷木思背後的腰際,作為回應。

「那不是學校,」雷木思抗議著,嚥了一口唾沫。「我已經跟你說過一千次了,那是一個研究機構。」

「原本我覺得還好,在我以為你是要去做鬆餅的時候,」天狼星說。「但後來你告訴我在這個所謂的『瞎扯拚文化機構』裡面跟鬆餅完全一點關係也沒有的時候,我真的很震驚。恐慌。深深的失望。我甚至可以說我的心碎了。」

「那是一個研究機構,」雷木思陰沉地回答。

「至少不用量褲腿內縫,」彼得指出。「我之後就要量褲腿內縫。」

「唉喲,」天狼星說。「我很同情你,我可憐的同儕。至少你還有機會可以把那些褲腿內縫弄得超緊。混亂還是有機會統治宇宙的。」

「我爸會把我的皮剝下來做成領帶,」彼得認命地說。「不能縫得太緊,他告訴我了,也不能太鬆。褲腿內縫是裁縫的才能和精確度之間最微妙的平衡,反正我爸說——」

「我現在感覺就像已經來到超爆無聊部門了,」詹姆呻吟著。「來吧,伙伴們,最後再來搞場大的,嗯?我們可以做到。我對我們有信心。趕快讓儀式開始。」

彼得眨了眨眼。「呃,」他說。「那麼,那是什麼儀式?」

「我們要燒了它,」詹姆說,兩隻眼睛激動地發光。「我們要唱首歌然後燒了它。」

「我想我們可以唱『友誼萬歲』,」天狼星補充道。

雷木思突然間覺得有灰塵出現在喉嚨裡害他嗆到。「我們要——我很抱歉,我看不出這跟普瑞兄弟的偉大傳統之間有什麼關係,而且你忘了我們在上面花了多少功夫了嗎?我們用掉了多少張紙?先——先再感覺一下那張紙然後再告訴我你要燒了它。好幾個——的——這太荒謬了。」

「這是維京戰士的偉大傳統,普瑞兄弟就是戴著他們的角在行走江湖,」詹姆解釋道。

「這樣根本沒辦法把我們的名字流傳下去!」雷木思抗議道。「不是說我特別在乎要把我們的名字流傳下去,在我看來,任何一個必須閱讀這裡財產損失報告的人都會注意到我們響亮的大名,但你們必須明白,這件事情真的很沒意義。還有看在老天的份上,戴著角行走江湖是個什麼狀況?」

「隱喻,」詹姆說。

「那不是隱喻,」雷木思答道。

「你只是在緊張,因為我們要燒你美麗的紙張。」詹姆憐愛地撫摸著它。「這是古聖先賢希望我們做的事,你知道的。這是對榮譽、勇氣、以及榮耀的慶祝,諸如此類。」

「把做完的東西燒掉一點也不榮耀,」雷木思說,然後安靜下來。這是一個真正的恥辱。腳印的形狀是那麼完美,而且,當你試著要打開地圖的時候,它已經不會再發出屁聲了——在那神聖的頁面上說出的每一個可能的名字,都對應著一種恰當的、尖刻的侮辱,就連王爾德也會引以為豪——就連那些樓梯都移動和重組得精準而流暢。這就像他們的孩子,雷木思心想。你不能就這樣點火燒掉自己的孩子。

「獸足,」詹姆鄭重地說道。「你有火柴嗎?」

「我有火柴,」天狼星說。他從褲子裡撈出了一些,用一隻穩穩的手點亮其中的一根。

「我們創造了歷史,伙伴們,」詹姆說。「我們很帥。我們很棒。我們是最厲害的劫盜。」

一陣靜默。

雷木思緊緊閉上眼睛。他不敢看。

什麼也沒發生。

雷木思再度睜開眼睛。

「哎呀,」天狼星突然說,然後把火甩掉。「燙到我的手了!」

「那是因為你應該要把火點在這個該死的東西上,」詹姆指出。「你會跟我一起嗎,帶著角和屎炸彈行走江湖,你會跟我一起走到最後嗎?」

「好吧,」天狼星開口說道,看起來眼眶泛淚。「我是說,我只是——我們不能——我最好的羞辱人的台詞都在裡面,詹姆。」

「嗚呼,天狼星?」詹姆呻吟道。「這種背叛——被我最好的朋友!噢,我好受傷。我傷透了心。」

「你是認真的想要燒掉它嗎?」雷木思懷疑地說。

「他當然是認真的!」彼得說。

「好吧,我只是——」詹姆無奈看著他們,然後嘆了口氣。「我覺得我們不應該把這種東西隨便留下來。這就是時代的意義。」

「你是在告訴我這一切都源於成熟感和責任感嗎?」天狼星大叫著,他臉上震驚的背叛,跟詹姆自己臉上背叛的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還以為是維京人和普瑞!」他把火柴彈到地上。「波特你這個老奸巨猾、滿口謊話的傢伙。我早該知道了。」

「莉莉——」詹姆一開口,所有人都哀嚎了。

「今晚不准提那種東西,」天狼星說,揮舞著一隻手。「拜託。月影是對的。這太白癡了,而且我們把它帶走也沒有好處,所以我們為什麼不把它藏起來?這樣一來,將來的某一天,像我們一樣勇敢的年輕企業家找到了,他們將在我們熾熱的道路上戴著角繼續踽踽前行,而不用真的讓這張令人難以置信的迷人魔法傑作燒起來。除非是被飛七找到,」他補充了一句,若有所思,「如果是這樣的話,它可能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散佚。」

「讓我們期待一下它會被某種繼承人發現吧,」彼得說。「那些我們玩過的抓胯下的遊戲,還有那一年我們都,你們記得嗎,那些天狼星在夏天發明的咒語的所有測試對象——我不覺得我們之中有人能生得出自己的孩子,真的。」

「呸,我們這麼勇猛,」詹姆說。他看著地圖,然後很快地把它抓起來折好,緊緊地抱在懷裡。「再想了一下,」他心不在焉地低聲道,「我本來還想要燒你,我的寶貝。」

「這個房間裡精神分裂症的程度,」雷木思開口。

「沒有莉莉,」天狼星又說了一次,「也沒有精神分裂症。只有我們。」他咧嘴笑了起來,眼神狂野而閃亮。雷木思感覺他的胃裡發生了某種可怕而虛弱的事情,彷彿它經由喉嚨提出了一個絕望而被狠狠拒絕了的對自由的渴求。「把它藏起來。來吧。就像是隱藏的大秘寶一樣。也許我們其中一個長得好看而且聰明絕頂的後裔會在遙遠的將來把它找出來,那樣我們就會知道他們配得上我們使出的腰力了。我們會告訴他們我們所有的秘密,我們所有的把戲,我們所有的生意。」

「大部份的人都配不上你個人的腰力,天狼星,」詹姆憐愛地說。「我不會否認。」

天狼星發出了一個奇怪的「哈」聲然後不由自主看了雷木思一眼,雷木思發現自己又再度失控地咳了起來。

「我們要把它藏在哪裡?」彼得問道。「我是說,如果我們不隨便亂丟的話。」

「我們要把它留在一個只有傑出人士才會去看的地方,」天狼星說道,然後詹姆明知故問地說,「廚房碗櫥。」

「我不確定我有沒有辦法去參觀你家,」雷木思說。「天曉得你會把奇怪的東西放在什麼奇怪的地方。」

「如果我們有派呢?」天狼星提議著。「還有野餐籃?不過我沒辦法向你保證它們會一起出現。野餐籃裡面可能會有內衣褲。」

「只要它們不在派裡就好,」雷木思答道。

「那就碗櫥吧,」詹姆說。「這似乎有點——有點不值得,不是嗎?」

「詹姆,」天狼星說。「詹姆,詹姆,你本來要叫我放火燒它。然後我本來真的要燒它!」

「就像古代的戰士,」詹姆抗議道。「被燒往他的祖先神靈所在的地獄。在瓦爾哈拉[2]。」

「莉莉正在叫他讀各種維京神話,」彼得解釋道。「他是在炫耀。」

「嗯,好吧,」天狼星說。「我想我們應該繼續進行了。進行我們最後的狂歡,我們最後的嬉鬧,等等等等。」

「不要這麼說,」彼得抗議。「我們還是會見到彼此的。不是嗎?大人們也會互相見面。我是說,我是不會離開你們任何人超過半英哩的。」

「但是那不一樣,」詹姆說。「算了。最後的狂歡。來吧。」

聚攏在斗篷底下,它有著男孩和腋窩和剛剛成年的氣味,而剛剛成年的他們也有男孩和腋窩的氣味,還有天狼星的襪子,還有彼得的晚餐,還有詹姆塗在頭髮上詭異的髮膠。雷木思並不介意關於他們的歌是否會被朗聲高唱,或者最後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一起拖著身子走入溫暖的夜色,雷木思心想,如果他們可以保守這樣一個只在四個好朋友之間的秘密,他們一定沒問題,直到他們老得不可思議,而他們在霍格華茲魔法與巫術學院所度過的七年時光將會縮成一段短暫甜美的回憶,像場好夢一樣悠然。

***

塞在天狼星的行李箱裡。跟襪子一起。

天狼星,

我把你的襪子們弄得非常困惑;我很確定,在被我捲起來之前,它們的襪子人生中從未有過這種體驗。它們非常困惑,但它們同時也非常捲。誰知道聞起來像令人不舒服的死老鼠和昂貴起司的它們將會陪你經歷什麼瘋狂的冒險。

雷木思

小心珍藏,之後被燒毀,之後又被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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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註:

[1] A fragment or a run-on:Sentence fragments(片斷句)和 Run-on sentence(連寫句),都是英文的文法錯誤。
[2] 瓦爾哈拉(Valhalla):北歐神話中的天堂,或譯作英靈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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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路草長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